“他在哪里,带我去看他。”阎听云缓缓从开了男人的手臂上的衣袖,往后退开一步刻意拉开距离。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跟过来。
穿过前厅,跨过高大的门槛,走进一个宽大的庭院里,张启铭直接朝他弟弟张启淮的房间走了过去。
阎听云跟着他停在门前,有想要直接推门冲进去的冲动,还是捏着裙摆忍住了。
张启铭正要敲门,小安就端着个瓷盆从里面拉开了门,立即激灵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行礼:“大少爷!”
男人的目光却直直的落在了小安手里的盆上,白色的手绢上侵染了一大滩血迹,把盆中的清水都染成了红色。
不动声色的往阎听云身侧挪了半步,用身高挡住她的视线,并快速吩咐小安:“出去吧!”
小安这才偷偷抬眼看到了大少爷身边穿着粉色缎面袄褂长裙的女人,心中一寻思就知道是谁了,慌忙用衣袖遮挡了瓷盆,压低身躯朝外走。
张启铭先一步越过门槛走进屋里,小安却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道:“大少爷,二少爷他刚睡下,就……就不要打扰他太久了……”
小安嘴上喊着大少爷,目光却落在阎听云的身上。
刚好阎听云回头,看着小安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眼里多是哀叹与不平。
阎听云下意识的点头。
张启铭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脚步,远远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低头对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阎听云来不及点头,目光一看到平躺在大床上,侧脸消瘦的男人就立即冲了过去。
张启铭看着女人的身影,心头低低的叹了一声,默不作声的转身出门,并关上了房门。八壹中文網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卧室都暗下好几度,房间里昏昏暗暗的。
阎听云趴在床前,刚才她远远的看到男人的侧脸,觉得他消瘦了不少,可离近了一看,这哪里是消瘦,整张惨白无血色的脸上,颧骨高高耸着,简直就形如枯槁,快没个人形了……
“启淮……”她张口叫出这个名字,眼角一酸便哽咽了起来。
眼眶里的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落,喉咙喑哑的不像话,又低低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启淮……我好想你……”
才数月未见,他们竟然……竟然变成了一副田地。
张启淮躺在床上,整日混混沌沌辨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有精神头好一些的时刻才会做梦,一梦便是阎听云的身影。
这会儿,他大约又是在做梦了吧。
“启淮,当初在火车站,咱们不都约定好了,你会娶我的,你……你怎么食言了?”阎听云顾不上自己脸上滚下去的泪,用手胡乱的擦掉,生怕她想说的这些话说不完似的,快速道:“你知道我在路上有多高兴吗?过山路,晕车,受冷,晕船,嫁衣重得要死,婚礼流程繁琐,我坐着等了半天……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为什么最后掀开我盖头的人不是你……启淮,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俯首在床边,抬起手指颤抖的抚上男人苍白枯槁的脸颊,这张脸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感受到清晰的抚摸,张启淮在梦中微微蹙起了眉头,“阿云……”
他的阿云,仿佛就在他眼前,可他眼前却又突然多出了他的哥哥,他父亲,大夫人……他们一家四口,对他冷冷的无情的嘲笑着……
连他的阿云都在嘲笑他……
“废物就是废物,永远也别想成功!”
“短命鬼,谁会愿意嫁给你!”
“你根本不是我儿子,我才没有你这么没用的东西!”
……
耳边忽然如群魔乱舞,一声声打破他的梦境扎进他的心脏里,像一把把带着倒刺的箭,怎么都拔不出来。
“阿云……”他气息微弱,只是动了动唇,根本发不出声音。
泪眼朦胧下的阎听云,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唇形,靠近他重新叫他的名字:“启淮,你醒了吗?启淮我来看你了!”
哪怕对她说一句话也好,她心底期盼着,看着床上的男人动着唇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又高声叫:“启淮,你醒了吗?我是阿云啊,你的阿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她胡乱的擦掉脸上的一层泪,手刚从男人脸颊上撤回去,张启淮便猛地一抬头条件反射的朝床的一侧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啊……启淮……”
一大滩鲜血立即把床上白色浅灰色的被褥染红了一大片,阎听云大叫一声,慌忙转身在床头柜上找手帕,帮他擦唇角继续往外渗的血。
张启铭就站在门口,听到房间里一声尖叫立即推门冲了进去,见到眼前的一幕,慌帮阎听云一起扶着张启淮:“启淮!”
张启淮本就混沌的意识,在吐了一口鲜血之后,彻底晕死了过去。
小安就怕他家二少爷受了刺激,没敢走远,看到张启铭冲进去,也立即跑了过来,眼见着刚吐了一盆血的二少爷又吐在床上一大口,冲过去首先拉开阎听云:“大少奶奶,还是我来吧!”
阎听云手上都沾了血,手足无措的被小安拉开,只能傻傻的站在那。
小安扶着张启淮的身躯朝下趴着,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让他把胸腔的淤血吐干净,免得呛住,又用棉布帮他擦了脸上的血渍,才轻轻的把人放回床上平躺好。
转身去衣柜里抱出来一床新的棉被换上,把脏了的棉被扔到一旁……小安一直脸色不太和善的做完这一切,才转身对张启铭道:“大少爷,二少爷禁不起什么折腾了,就……”他眼睛一酸哽咽的说出来:“就……就让他在这最后几天清净清净吧……”
阎听云听了这话,目光只落在张启淮身上,眼眶里的泪怎么都流不完似的,又一串串的往下掉。
张启铭点头,明白小安的意思,走到阎听云身旁,调整了情绪对她道:“走吧,你还要去见阎少帅。”
阎听云依依不舍的看着张启淮,张家的人没有骗她,启淮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为了当下的安宁,阎听云也要继续在阎霄面前装下去。
出了摄翠院,阎听云又回了一趟阅江院,并叫人找来了煮鸡蛋在眼上扶热敷了好一会儿,重新补了妆,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才叫跟着一起来的丫鬟陪着去西院客房找了阎霄。
她捏着心跳对阎霄撒了弥天大谎,说她很幸福很开心,张启淮的病也不过是偶感风寒,过几日便好。
且,催着阎霄尽快回奉都城。
阎霄离开那日,阎听云站在阎霄车前,心里再多的依依不舍,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口。
当她看着阎霄的车队逐渐离开督军府大门,逐渐在她的视线中远去的时候,她才清晰的认识到,金陵一别,恐怕山长水阔,他们再也无相见之日了。
她与阎家,恐怕也要缘尽与此。
阎霄走后,她转身便晕倒在了张启铭的怀里。
……
阎霄带着一个团的兵,少了女眷行军起来速度加快不少,再加上沿途毫无阻碍,出了金陵便乘轮渡过了长江,重新踏在了他江北的土地上。
已经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官道上也是行人稀少,行军一天一夜后,军队又来了他们的必经之地,子午岭。
送亲之时,阎霄笃定不会有劫匪,是因为她知道劫匪向来有不劫婚丧的传统,可是他们回来可就变成了清一色的爷们儿,天冷得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说不定土匪……
“陈副官,吩咐下去,让大家提高警惕。”桥一开车,陈副官坐在副驾驶上,立即点头,并拿出手中的军令棋越过窗户对队伍传递。
“咱们车上没了嫁妆,劫匪来劫什么?”封亦烆侧首,看着坐在她身边一脸担忧的女人。
“封会长在土匪那里的身价,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吧?”阎霄以她行军打仗的警觉性觉得,楼氏兄妹恐怕不会对她善罢甘休,没东西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跟封亦烆都在这里,土匪有了上次经验,当然有足够挑衅她的理由。
男人勾着唇淡淡的笑了笑,点头表示赞同:“嗯,我在土匪那里确实挺值钱,不过这次我可不想乖乖给钱了,有少帅保护我,我很放心。”
阎霄瞥了他一眼没搭理,透过窗户观察窗外的局势。
队伍眼看着就要进入一线天的峡谷了,阎霄又沉声对陈副官道:“副官,命令全军戒备,子弹上膛!”
“是!”陈副官不敢多说一言,立即挥着信号旗对外发号施令。
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警觉地,一个个举着枪在军车中朝不同方位秒钟,可下一秒……
轰隆隆——
砰砰砰——
就在队伍行进到一线天峡谷中央的位置,军队前后的山峭上忽然滚落下一堆巨石,将前后的路都堵死,把军队困在了中间,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