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神色一下冷冽,偏过头直视那已隐在一旁不敢抬眼的男人。
“祁佑,怎么回事?”她问出口时心里已有猜测,能让祁佑有这么大反应了,除了被程天保发卖那日再也没别的事儿了。
那马车前的主仆二人齐齐顿了顿步子,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垂头不语的中年男子。
那郭小姐终于开了口,声色冷冽道:“郭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春归不动声色,拍了拍祁佑的背,将人拉到身侧,眼神示意道。
祁佑动了动喉结,敌视地瞥了一眼那郭管家:“那日程天保就是带着他来了这里,要将我买做书童。”
猜测是一回事,祁佑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春归当即黑了脸,冷声道:“祁佑,带着知平他们进屋。”
又偏过头狠狠地剜了一眼那默不作声的郭管家,继续道:“郭小姐,这生意不必再谈了,天色暗了,你一个小姑娘在这穷乡僻壤待着未免不安全,早些回去吧。”
说完就要转身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小跑声,春归还以为是那个叫小月的贴身丫头,刚要开口,手腕处却被紧紧握住。
“越姐姐,这事儿我必给你和你弟弟一个答复,还请你留片刻,我是真心实意要来与你谈这桩生意的。”
春归回过头,握着她手的正是那郭小姐,透着纱帘,里头的小姑娘娇娇俏俏的模样看着比她还小一两岁。
她缓了神色:“郭小姐,生意随处可做,不必强求一个与你家生了怨的。”
她回想起那日祁佑冒着冷汗强忍疼痛还要反过来安慰她的模样,心头就一阵刺痛,自家的孩子自家疼。
“越姐姐,冤家宜解不宜结,既让我知道了,这生意不生意的就放一放,解了我们两家的怨才是正理,我也被瞒了许久来了你家才知道郭管家瞒着家里做了这一桩事儿,还请你给我郭家一个赔罪的机会,不然我可太委屈了!”小姑娘满脸的委屈,试探地看着春归。
还真不愧是出身商家的,这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听得人分外舒坦。
春归刚想开口回了,那小姑娘即刻转头,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冷冽:“郭管家,你过来将事情说与我听!”
春归张了张嘴又咽下,那管家满脸的惶恐,听见主家唤人也只得小跑过来。
郭管家当即跪了下来:“小姐,是我这老家伙儿做事儿不稳当,当初听了旁人的话,以为这家的小公子腿脚出了问题,我便想着我们家小少爷缺个书童需得人来引一引,这位公子前两年又是童生榜首,就自作主张……”
“就自作主张不论人愿不愿意将人绑了?”郭小姐脸色已是十分难看:“这些年你都是背着爹娘如此行事?”
郭管家身子颤抖着,出口便是讨饶:“小姐……这我哪敢啊?真是为着小少爷我昏了头啊!小少爷我从小看到如今这个岁数,实在是担忧万分才一时想岔了啊!”
当初他就想着给小少爷寻个书童,隔壁员外郎家的门房自个儿跑过来说自家村子里有个会读书的好小子,可惜伤了腿脚无缘科举,岁数相当,才学又好,他便叫了小厮自己过来瞧了瞧,没想到这小子自个儿是不乐意的,原本强迫着押来也就行了,可还没押上马车,便引来了好些人。
那一趟无功而返,他与小厮说好了把这事儿压下就算。原想着之后便了无生息地过去了,没想到这家有个会做生意的姑娘,还做出名堂引来了自家小姐。
他此刻是又慌张又害怕,又怕自己这行事强硬惹来主家不喜,又怕耽误了小姐的事儿。可这无论是哪一样,他的过错都是逃不了了。
郭小姐沉默片刻,转头朝春归福了福身:“越姐姐,这事儿我今儿头一回知晓,这错我们家担下了,姐姐想如何替这位小哥出气,我都能应下,只是不是我替管家说话,他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家那位弟弟……”她抬了眼扫了扫四周,周围已有两三路过的人见了这场景。
“姐姐,可否让我们进屋,我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小姑娘一脸诚恳,那地上跪着的也红了一双眼。春归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祁佑。
少年已恢复了神情:“春姐不必忧心我,我原以为是他一次不成还想来这第二次,恐伤着春姐才有这么大反应。既是如此,春姐自行安排便是。”
春归拍了拍他的手,这商家的小姐不比她们村子里的姑娘,抛头露面来这儿已经不好,不然也不会戴着纱帽。未出阁的小姐被人围观也怕伤了声誉。
她叹了口气:“进来吧。”
她这话落下,那郭小姐当即不卑不亢地道谢。按说看着小姐的行事,郭家的家风应当十分稳妥,怎的会出了这么个强买强卖的管家。
郭小姐面上一喜,见着春归边上的几个孩子,连忙对着丫头道:“小月,你去马车上将栗子酥拿来给这些孩子分一分。再将那折扇拿来。”
又抬头看向春归:“越姐姐,那齐掌柜也应该同你说过了,我这一趟本就是为了那折扇来的。”
春归面上不语,只将人带进了屋。
郭家小姐也知道她心头压着气,见状也止了话,只安安静静跟在后头。
只蔡氏听得一头浆糊,看了一圈围观的几个人,赶忙领着几个孩子进了屋。
进屋后,春归倒了一碗热茶放下,那叫小月的丫头分了一盘子栗子酥,几个孩子看了看春归,见她点了头才一人拿了一个。
只是都是吃了一口便放下继续吃手里的拔丝番薯,显然这番薯更合口味。
郭小姐特意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番薯,心内疑惑却也没开口问。
她摘了纱帽,露出一张皙白的小圆脸,眼珠子乌黑机灵,长得十分讨喜。春归看了心头也软上几分。
她看了看郭管家说道:“越姐姐,不瞒您说,我有个胞弟今年十四,比我小两岁。本是读书的好年纪,我家旁支里有好些个差不多岁数的明年开春都要考秀才了,可我胞弟却连童生都没考上。”
“今年家里老人没了,我们举家搬迁到本家,原以为换了地儿那小子也能改改性子,可到今日两个月了,家里给他前前后后换了五位夫子,七八个书童,还是不成气候。”
春归眉心一跳,这还是个纨绔子弟?
小姑娘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立刻说道:“我家弟弟只是爱玩闹,斗蛐蛐玩鹦鹉的,心思不在念书上。旁的陋习却也没染上一星半点。就是如此家里也不好打骂。”
春归心里思索着,儿子念书,这女儿出来谈生意,看来这郭家是家底子赚够了,想让后人走仕途了。
郭小姐叹了口气:“这郭管家是看着那小子长大的,想是见他如此不成气候,心里也犯了急,才一时想岔。”她偏过头看向丫头,小月立刻奉上一个包得厚实的包裹。
“越姐姐,这原是我听了齐掌柜说起你家两位好才学的弟弟后备的礼,如今先只当是我的赔罪了,你一定要收下。”
她起身放置桌上摊开:“这是我爹爹做生意从淮扬一代买来的整套笔墨纸砚。我家那个弟弟不成器用不着这么好的。”
她若是送的钱财春归是怎么也收不下,可送的是笔墨纸砚,春归心里便犯了难。
像是知道春归的犹豫,郭小姐继续开口道:“越姐姐,你若还不出气,到时我将这件事儿禀告爹娘后,等他们处置了郭管家才重新来赔罪,来日的赔礼只会比如今更重几分,姐姐行行好,万勿推辞了。”
春归这才抬眼看向祁佑,少年面上平静,对上她的眼神后点了点头。
“赔罪就不必了,这事儿也过了许久了,如今我家祁佑腿脚已好全,来年也将院试。若是你今日没来,这事儿我也不会再提及。”
见她面上和软起来,郭小姐这颗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本来今日就是为着一桩生意来的,没想到生意还没谈,人先给得罪了。
她试探道:“若是姐姐消气儿了,妹妹我可否提一提这折扇?”
她将四把折扇拿过来一一打开,春归一瞧,正是她之前交给齐掌柜的四时景物图。
比她先出声的是蔡氏,只一眼她便瞧出了里头的门道:“春归呀,这四副扇子合起来倒像是一幅画,怎的季节却是各不相同?”
郭小姐讶异道:“越姐姐,你画扇面这事儿家里人都不知晓吗?”
这话说得蔡氏面上一红,连忙摆手:“哎哟我可不是这家的人。”说完她才意识到:“春归,这都是你画的?”
春归不顾蔡氏满脸的讶异,稍稍点了头便看向她:“郭小姐是又将这四时景物扇全数买下了?”
郭小姐面色红润,眼里俱是欣赏:“越姐姐别怪我鲁莽,实在是这幅巧思我从未见过,那齐掌柜也厚道,我便买断了一个月,如今这扇子连同你上回的君子扇在京都卖得可是红火,就连那扇面上的诗句都被众人传颂呢!到处都有人在问询这诗句是何人所作。”
这话一出,就连祁佑都抬了眼。
春归看了看他心头一震,听齐掌柜说起后她也想过这扇面怕是有其他销路,却没想到是卖到了京都?
连同祁佑知行作的诗句也被传颂更是意想不到。
她抬眼审视了一番那郭小姐,却见那姑娘不卑不亢,任她打量。
“郭小姐,你直说来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