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门口停着,蔡氏怀里抱紧了小宝,身上盖了床被子。见着春归后忙提了醒:“衣服穿厚实些,这日头还得有一会儿才起来。”
初春寒气还是重,草草呼一口气都能成雾,天还是灰蒙蒙的,春归将两个小的裹得严严实实,也跟着抱了两床被子,一床给了知行祁佑,另一床自己跟两个小的裹着。柳村长那驴车是改过的,空间大了不少,可坐了这许多人还是有些挤,再加上春归一桶羊奶,一摞的芋头,一摞的碗碟。蔡氏那儿也有两笼屉包子。
一行人把一架驴车坐得再没落脚的地儿了。
上了车,蔡氏连忙掀了笼屉,每人分了包子,她面色红润,显然十分高兴,上了街做买卖的事儿盼了许久了,今日总算做了这一桩。
“知行跟祁佑千万要吃饱,今日你俩最要紧。”
两人连忙接过:“谢谢嫂子。”
蔡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俩在院试里有了名,我也一道长的脸。”
这两个孩子是天生的念书料,前途大着呢,也不枉春归这么费心费力地对着。
几人坐定后,前头的李志存便挥了鞭子,驴车晃晃悠悠地走着,比往常的速度稍慢了些。
春归往前头看了看,日头还在山里躲着,这时辰换做从前也还蒙头大睡着。晃悠了没一会儿,除了李志存赶着车精神十足,车上的几个都有了困意。
都是早起的,此刻都是睡眠不足的状态,春归便道:“知行跟祁佑裹好衣服眯一会儿吧,多少能精神些。”
到镇上还有些功夫,今年的院试考点就在县学里头,也方便了许多。
前些日子齐秀才透露的消息不假,开放院试地点后上头就下来了消息,前头入京都赶考前需守孝三年的学子都只守半年即可。听说北方比她们南方旱情严重许多,死了不少人,若要守三年的孝,朝廷里贤才后辈便有了短缺。
总之不论上面如何做的决断,对于知行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一大早,祁佑跟知行确实没睡够,闻言便也闭了眼睛。怀里的知敏早已抱着她睡了个底朝天,春归把人捂紧了,便也眯了眼睛。
没一会儿牛车就行到了山路间,开春的倒寒天气,山间的风正是猛烈,猛地一吹便吹得人一哆嗦,春归连忙睁开眼打量了知行和祁佑,两人都没睁眼,又再将怀里的知敏抱紧些。
这风吹得她也没了睡意,她抬眼便见蔡氏被吹得一头乱发,正抬手打理着,春归刚想出声把人喊到她边上来,前头驾车的李志存身子突然一斜,便挡住了一侧的风,蔡氏忙打理了被吹乱的头发,抱着小宝隐在他背后。
春归喉头的话一哽,突然咽了回去。
这时蔡氏突然看了过来,春归连忙闭了眼。
等她再睁眼时却看到蔡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头略微靠在了李志存的后背,怀里的小宝睡得熟,靠在蔡氏身上。
乍一看就像一家三口,春归看得心里一慌,又是慌张又是感慨,今日能有一番肢体接触,想来这两人之间是已经互相知晓对方的意思了。
春归不敢多想,多想一些便不由得替他们觉着心酸。她与蔡氏交好这么久了,蔡氏也不敢挑明跟李志存的这份情意,不外乎是心里顾忌着。
这样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春归叹了口气,抬手给知敏整了整小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抬了眼,却一眼望到了前头的祁佑,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睁开了眼,正微微皱了眉打量着蔡氏和前头的李志存。
……
春归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照祁佑这敏锐劲儿,怕不是看出了什么。
觉察出对面春归的目光,祁佑缓缓看了过来,春归忙微微摇了摇头,面色甚是紧绷。
祁佑眼神一闪,脑中千回百转,这回也知晓了春归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春归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无奈,偏过头忍不住捂了捂胸口。
这一早上……太刺激了。
到日头稍稍出来时,驴车才慢悠悠地到了镇上。等春归再次睁眼时,蔡氏早已清醒过来,精神十足地跳下了驴车,边跺着脚将孩子抱下来。
院试的日子,一进了镇里,路上除了摆摊的人,几乎都是行路匆匆的年轻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包,应该跟知行祁佑差不多,放的都是备用的笔墨。
春归草草看过去,众多年轻人里偶尔夹杂着一两个年纪颇大的男子。
一旁的蔡氏啧啧感慨着:“都说这念书才出人头地,瞧这些长了年岁的,一腔心思全赴在了上头。”
春归闻言也是感叹。
李志存去的是一位员外家里,如今日头还早,自己就提出了帮春归跟蔡氏去租摊位。寻常话都不多说的一个人,如今却能自告奋勇做事儿去了,春归瞥了一眼蔡氏,心里暗笑。
两人你情我愿的,春归也当没看见:“那这样,蔡姐姐,你跟李大哥帮我顾着两个孩子,我先送知行跟祁佑去县学。”
蔡氏还没出声,李志存突然冒了出来:“成啊,妹子,保管给你看得牢牢的!”
春归:……
蔡氏斜过眼瞪了他,春归偏过头也当没看见。
这两人毫不遮掩,这样下去迟早得被人看出来,春归暗自叹气,再抬头就对上了祁佑的目光。
想到祁佑已经看出来了,春归也无奈,跟蔡氏交代了不要舍不得租摊位的钱租小商贩的地界儿,就往那药铺,古玩铺子那边租,这牛奶芋头是道甜品,本就是奔着薅有钱人的羊毛去的。
交代完后她抬手朝祁佑两人挥了挥:“咱们先走吧。”
县学的地方偏又幽静,离镇中心远上不少。春归边走边看,来日知行和祁佑若真来这儿上学也是不错的,能静得下心。
等到时,县学门口早已等了不少人,离开馆时刻还有一会儿,如今个个都捧着书,反观知行跟祁佑两人,手里干干净净,只打量着周围。
春归也随他们去了,只开口提醒一些琐事,什么落笔前思虑清楚,放平心绪,这话特意是说给知行听的,祁佑便只勾着笑看着。
等春归说完知行后就看向了祁佑:“你也别笑着,我也有要交代你的。”
祁佑只点着头。
“若是突然身体哪儿不舒服了就赶紧示意巡逻的大人,千万别硬撑着,这不过就是场考试,今年没了后年也有,咱们不差这一会儿。”
这话一说完祁佑便愣了愣,嘴角的笑也隐了下去,对上春归认真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酸涩。
去年眼前这人拉下脸骂他自暴自弃,放弃了念书这光明大道跟程天保死磕,今年还是她,教他将院试放在身体之后。
这一年的人间烟火气他尝尽了,亲人之间的温情也感受了,他便用这一场院试回报这个姑娘吧。
“一切都听春姐的。”
春归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颇有一副家长的意味。
三人再等了片刻,日头渐渐起了,却还是有些冷,知行便道:“嫂子先过去吧,李大哥差不多该去做小工了,摊子那儿蔡嫂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儿等着也未免有些冷。”
春归也就应了,她在这儿到底也帮不上什么忙。
祁佑添了一句:“到下午差不多也就考好了,若是考过了今天怕是不能回去了,还要留下来等明日的复试排首尾,到时我俩就托人给春姐报信,你们就先回去。”
春归摇摇手:“用不着,到时我过来看一眼就成。”
这儿人越来越多,春归也不好待着了,说完就打算走。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春归连忙转身,却是那郭管家。
祁佑与知行快走几步过来,几人虽然跟郭小姐已相熟,但和郭管家之间还是难免有些隔阂。
春归将拦在身前的两个少年推开,面色淡淡道:“郭管家,您这是有事?”
郭管家也知晓自己做过那事儿人家还介意着,忙退了两步,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越姑娘,咱们家小姐和少爷在马车上,看您三位在这儿,就邀了前去。”
郭如意跟她弟弟?
郭家这个小少爷不是说不爱念书连童生都没考上吗,怎的来县学了?春归朝前头望去,眼前这驾马车比前头那辆还要气派些,约莫能坐好些人了。
春归跟祁佑对望一眼,心内疑惑着。
郭管家见状忙道:“在这儿等着未免有些冻人,马车上备好了茶水,两位公子也可去去寒。”
听到这儿,春归才松动了,点点头。
几人上了马车后,果然见着了郭如意,身侧贴着马车壁的小少年噘着嘴正生着闷气,见有人上来了,眉头皱成了团,春归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孩子就道:“你们就是我姐姐说的那家人啊!”
郭如意当即狠狠瞪了过去:“我刚教你的都忘了?不好好念书不学诗书,见了人不喊不知礼义,你当真要我把你下放到乡间吃苦受罪才长记性?”
这样的郭如意当即把春归三人惊到了。
年前过来好声好气温柔好性儿的姑娘家只一刻便凶神恶煞,春归不自觉地偏过了头,等那两姐弟发作了好了再说。
这小少爷跟祁佑知行差不多的年纪,心性好似更纯粹些。
她头一偏,没想到知行却正愣愣地看着,她连忙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着,知行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
那头郭如意也停了,小少爷闷声闷气地朝春归喊了声:“越姐姐好,两位哥哥好。”
春归淡淡地应了,郭如意才缓了脸色。
“越姐姐见笑了,这就是我那不上进的胞弟。”
春归摇摇头:“不要紧,郭小姐今日这是?”
郭如意笑了笑:“今日不是院试吗,我就想着带他过来见识见识这氛围,说不定……”她瞟了一眼闲坐在一侧一脸无所事事模样的弟弟,心里又是一阵气,强忍着道:“说不定能沾染些,回去了也发愤图强爱上看书了,那我是烧高香都成!”
她越说越气,春归也不好提了,忙点头应和。
“说起来这院试连着复试不是要两日吗,越姐姐等会儿怎么回去?还是在镇上住到明日?”
春归看了两个弟弟一眼:“他俩来考试,我在那头租了个摊子,正好琢磨出了一道新鲜吃食,来这儿卖上一卖。他俩要是过了首试,我就回去了,明日放了榜在家等着。”
郭如意点点头:“噢,原是这样,越姐姐卖的什么东西?我可否过去看一眼。”
春归笑道:“只不过一道甜点,郭小姐要来便来吧。”
两人闲话着,那头郭小少爷却时不时打量一眼对面的祁佑跟知行。
都是差不多的岁数,眼前这两人却看着比他大上许多,郭展鹏吊儿郎当地往后一趟,单手撑着脑袋看着这两人。
祁佑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仍是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春归那儿。
郭展鹏看了看祁佑,又看了看春归,脱口而出:
“你怎么老是看着她呀,她是你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