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是官学,夫子的人选都是由上头查验过,有真才实学的,毕竟教授的都是下一代有幸为官做宰的学子,经费也是由朝廷分拨,所以这诸多寒门子弟都想着往上走,除却上京都考科举所需银钱,其余都省下了。
只是上京都科举花用也不少就是了,当初齐老秀才明明有中举的把握却舍下了,一是不愿为官,二也是银钱不够,便退下来进了私塾做夫子。
祁佑静静地看着她,再道:“春姐不必忧心,进了县学,我与知行自然能互相照料,住的地方也是按复试名次排的,我俩到时也是住一起的。”
春归笑笑,她倒不是忧心什么,只是那日郭小姐与他说起,考科举的学子中总是底层这些孩子吃亏些,因眼界受限,一不懂人情,二不知世故,若能有个老师在旁指点几日也是好的。
刚刚祁佑说起县学里的夫子是从京都下来的,只盼着到时这县学教授的不仅是学识吧。
将这诸多思绪抛诸脑后,春归才点了点头:“我只放心你,知行那性子我还是得每日提心吊胆的。”
知行一听这话有些心虚,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嫂子,你放宽心,我长大了。”
春归失笑,才过了个年,个子蹿高了不说,还是个秀才老爷了,可不就是长大了吗。看这两人,祁佑也是一瞬间便是大人模样了,也不用她多提醒了。
“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
知行却眼睛一阵酸涩:“嫂子,你还是多说几句吧。”
想是春归这一躺吓着他了,也是将要离家的情绪太多浓郁。
春归心里满满酸涩,却也有诸多感慨。
“我要说的便是天冷加衣,天热不贪凉,好好念书,别与人起争执,凡事互相商量。”
她越说,知行眼睛越红,继而垂下了头。反倒是祁佑,一直敛声屏气地看着她,春归对上他的眼睛,两人互相对望着,春归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话,祁佑喉头已涌上一阵涩意,底下翻涌着连他自个儿都不明白的情绪。
一旁的蔡氏摇摇头:“成了成了,再说下去知行这么一个大人还要哭鼻子了。”
春归这才无奈地看向知行,挑着捡着说了几句安抚劝慰的话。
祁佑看向窗外,耳边是春归细碎的话语声,蓦然间,有些分不清这涌上来的情绪是难舍还是其他什么。
再待了一阵后,两人自行去准备衣物与一些细碎的物件,房内只剩几个孩子跟蔡氏。
蔡氏一边绣帕子一边道:“如今你便是有了盼头了,做事前好好思虑一番,可别再有这种事儿了。”
春归摸了摸后腰,心下有些怅然。
“蔡姐姐说得是。”
“知行跟祁佑这一去,我这儿也无甚大事了,念书总归有他们自个儿把持着。对了,蔡姐姐。”春归继续道:“过两日他俩去县学,你帮我跟李大哥说一声,劳驾他帮着送送。”
半个时辰的脚程走起来也是累人的。
“成,我回头跟他说。”
春归:“这几日都是李大哥借了村长家的驴车,咱们都是乘了他们的方便,过些时日等我好了,得好好谢过他们。”
蔡氏并未思忖春归怎的将这事托付给了她,只不由心地应了下来,听到春归说起这个像是想起什么,她停下了绣帕子。
“正巧呢,我正打算与你说一说。”
“村长家这驴车放着也是放着,李志存在镇上的活计还有一个月,前儿就直接放了银钱租了下来,也不让村长吃了亏。”
春归听了道:“这也是方便了。”
说起这个,蔡氏捏帕子的手一紧,微微泛着红的面上似有些犹疑。
“春归……我这儿还有桩事儿。”
蔡氏头一回吞吞吐吐的,春归心思一转,想也知道定是跟李志存挂了钩了。
“蔡姐姐,你只说就是,我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原以为蔡氏这般吞吐犹疑,是不是要将她跟李志存的事儿说出来了,然而倒不是。
“我想我那包子还是每日去镇上卖上一卖。”
春归笑道:“这是好事儿啊,正巧那地方你也熟悉了,小宝他们又上了私塾,你正好也有空余做这些。”
听春归这么说,蔡氏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这一去,中午前便要你一个人在家了,不过我定能在正午前赶回来做饭。”
春归见她这般不好意思,无奈地笑道:“好啦,蔡姐姐,我又不是不会动了。”
她这样说了,可蔡氏面上的神色还是犹犹豫豫的,春归倒是奇了。
“蔡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蔡氏看看她,又看看几个团团坐的孩子,面上又红了几分,手上那帕子绞弄得皱巴巴的。
春归见状,叫小宝带着知平知敏出去后又问了一遍。
她才一咬牙:“就……就那李志存,看我每日要到镇上去……正巧,他不是租了驴车嘛。”
春归歪过头看着她,眼里俱是笑意:“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顺路带我一程。”
春归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蔡姐姐,怕不是李大哥为着送你才租了那驴车吧?”
蔡氏一听这脸猛地通红,眼里俱是羞怯,又想起什么,脸上又一瞬唰白:“……你,春归,你是不是知道……”
春归握了握她的手,隐去笑意,认真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看着蔡氏眼睛一下通红,春归安抚地紧了紧交握的手:“蔡姐姐,你放心,只安心做你要做的事儿。”
“过年时我同你说过,若你有一日找到个可心人,我便为你备上一份嫁妆。李大哥人好,离得又不远,咱们还是能做长久的姐妹。”
“可……可我毕竟是个……而他还从未娶妻。”
春归摇摇头:“旁人是旁人的想法,在我这儿,你高兴了,不后悔便是最好的定夺。”
蔡氏眼泪早已落了下来,这些时日她高兴能与李志存互通了心意,又怕她这样的身份跟李志存在一块儿会被旁人说道,因而连春归她都不敢告诉。
“那……那我就去了!”
春归笑道:“去!”
蔡氏又哭又笑,连连点头。
第二日后,祁佑知行领着几个小的去了私塾,蔡氏天稍稍亮,带着三笼屉的包子馒头上了李志存的驴车。
春归静静地趴在床上,听着驴车“哒哒哒”的声音,笑了出来。
——
齐老秀才家门口这些时日又多了一批来七八岁的孩子,从镇上往这儿跑的都有。知行跟祁佑都出自齐老秀才门下,这名头算是打出去了。院试后头一天上私塾,门口一大早就站满了人。
见知行跟祁佑领了几个小的过来,人群更是一阵哗然。
有镇上过来的学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人。
活脱脱的秀才,众人都想上前多看几眼沾染喜气。八壹中文網
“看到没!这就是那对考中秀才的兄弟!”
甜水村的学子摇头道:“祁佑跟知行可不是两兄弟。”
“啊?我怎么听说……”
那人“啧”了一声,语气中颇有些得意:“你们这些外来的就不知道了吧。”
说着便跟那从镇上来的几人说道几分。
知平几个听了都有些骄傲,神气活现地扫过一群同岁的孩子,要有根尾巴都翘上天了。
没一会儿齐老秀才开了门,看了这情形闲闲道:“都进来吧。”
屋内又多添了几套桌椅,众人坐下后也都坐满了,齐老秀才放下句自行看书后就将知行跟祁佑两人叫了出来。
“县学开课开得急,你俩书册笔墨跟衣物都备好了没?”
祁佑点头道:“备好了,多谢老师。”
齐秀才摆摆手:“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教你俩的。说句实在的,你俩能有今日成绩或是更大的造化,我并未多做什么,靠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几十年难有十七八岁前便中了秀才的,天资总得占上一半。
知行与祁佑互相对望一眼,不敢作声。
齐秀才笑笑:“成了,这名头你俩担得起。”
“县学的规矩院试前我便跟你们所有人都说过,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齐秀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只还有一桩,估摸着还能帮到你俩。”
他将信递给祁佑:“年前跟我喝酒的好友是从京都里退下来的,退下来之前虽不是多高的官职,倒也算只八面玲珑的老狐狸,不久前给个小纨绔当了半月老师,那小纨绔不喜念书,怎么都不肯学,把他气得直跳脚,如今正逢县学开课,他干脆辞了那活儿进县学里去了。”
“正好教授你们这一批学子。”
知行眼睛一亮:“原来那从京都里下来的老师是夫子您的朋友啊!”
齐秀才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别仗着他与我相熟就胡来,他可不比我好性儿,你要是稍有顽劣,他有的是法子治你。这信你们收好,到时交给他,他必会替我照顾你们几分。”
知行连连作揖鞠躬,嬉笑道:“学生受教受教!”
两人又说了些话,祁佑手里捏着那信,在旁静静听着,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京都下来的老师,小纨绔?
祁佑:……
郭如意来收扇面图那会儿也提了一句,说是给郭展鹏找了位从京都退下来的师傅,不会就是那位老师吧……
祁佑摇摇头,不作他想。
齐秀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转身要进屋时想起什么又顺嘴提了一句:“我那朋友带了一位学生一道过来的,比你俩大上两三岁,也是个秀才,想必也是要进县学的。那是真正在京都打转的,你俩到时可多与他结交。”
知行祁佑都点头应了,他才放了心转身进了内堂。
没一会儿,便传出朗朗书声。
而知行与祁佑回身往前走,自另有一番天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