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老太太叫人扶着出来,拍着大腿呼天抢地,好像多么伤心似的,宁远侯也是震惊不已,一边掉泪一边上前搀扶,好一番忙乱。
谢斓一手带出的禁卫军也不用她指挥,齐刷刷站成两圈,里圈举着灯笼照明,外圈面向外,将她挡的严严实实,不管旁人怎么推搡,都是一动不动。
忙乱之中,东方煽也无人招呼,只站在一旁瞧着,单单看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便叫人不敢轻视,而且被围在中间的谢斓,神情镇定之极,手上也是毫不迟疑,更是叫人惊讶不已。
谢斓检视到腿脚,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又迅速检查完全身,将衣服轻轻覆在他身上,转头道:“这不是三弟,你们再去找找,那些离三弟居处不远的空屋,或者偏僻的小地方,马上去找,应该是……”她呵了一声,冷冷的道:“应该是睡着了罢!”
她在睡字上加了重音,意味不明。东方煽眼神一闪,旁边下人也都哗然,谢斓道:“还不去!”
谢修宁身边伺候的人最是关心,忙忙的去了,宁远侯愣愣的拭了泪,好半天才道:“珊儿,你怎知不是?”
谢斓道:“确实不是。”
老太太道:“你凭什么说不是啊,我可怜的宁儿啊……”她又开始干嚎。
眼见得不说清楚,这些人不会罢休,谢斓咬了咬牙根,只得略撩开那男童的衣服:“你看此人手臂、小腿肌肤都有明显的颜色不同,这说明他平时的衣服,都是露着手臂小腿的,风吹日晒才会如此。再看他小腿的伤痕和手上污渍,这分明是一个乞丐。”
她顿了一顿:“这个乞丐是被人挟持到此,然后丢在假山下面的,在肋下还可以看到挟持的痕迹。我不明白的是,这个乞丐犯了什么大错,要如此惨死?又为何会被人换了三弟的衣裳,扔在我宁远侯府的院子里?”
她冷冷的看着东方煽。
东方煽愣了一愣,想解释一句什么,却又无可解释。谢斓极其厌烦这种草菅人命的人,尤其害的还是一个小孩子,也根本不愿意听他解释,冷冷的道:“总之,先找到三弟要紧。”
于是有更多的仆妇奔去找,不一会儿,便有人带着谢修宁过来,据说是从屋后找到的。谢修齐眼看这么多人在,早吓的傻了,呐呐的道:“我吃过晚饭,在房里念书,听到后头有一只鸟儿叫的极是好听,便出去看看,不知怎么绊倒了,便睡着了……”
老太太一见他真的没事,顿觉得丢了脸,抹了抹脸,怒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只顾着贪玩!大半夜的还在外头晃荡!害着这么多人大半夜不睡找你,你高兴了!”
谢修齐低着头也不敢辩驳,谢斓简直无语:“祖母,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要陷害侯府,三弟也是无辜被连累,你骂他做什么!”
老太太从未被人当面反驳,不由愤怒,可这时候她实在不敢骂她,只得哼了一声作罢。后头宁远侯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招呼东方煽,急急往房里让。
谢斓懒的理这些繁文缛节,命禁卫军将那乞丐的尸体好生收殓了,转身携了谢修宁的手,便往里走。
这些日子虽说诸事繁杂,但如果有心,要照顾一下这个孩子,还是能做到的,可是她压根就没想起来过。若是谢修宁因为此事真的受连累,无辜丧命,她恐怕会惭愧至死!
谢修宁非常怯糯乖巧,问什么答什么,声音也是怯生生的。谢斓直将他送回了精诚轩,才道:“回去吧,早点睡,以后若有什么事儿,便来找我。”
谢修宁眼睛里火花闪了一闪,低低道:“谢谢三姐姐。”
其实她比他也高不了多少,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嗯,去吧。”
谢修宁乖乖点头,这才转身去了,谢斓在门前站了一息,神色愈来愈沉。
用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既看到了她验尸的水平,也看了她应变的能力,甚至试探出了家人在她心里的份量,或者说,每一个家人在她心里各自不同的份量,简直就是一举多得!锦国还真是用心良苦!
身后林琅上前一步,温言道:“大人,早些歇着吧。”
谢斓微怔了一下,这才转身,林琅轻声道:“今天,是我们疏忽了,没想到他们竟敢直入侯府。以后,属下一定多多留心。”
谢斓摇了摇头:“不是你们的错。更何况他们以有心算咱们无心,咱们是怎么也算不过的。”她说着说着,又有些愤怒,“我只是不懂为何要连累无辜!”
林琅轻咳了一声,温言道:“大人,你想太多了……大人只管为心无愧,旁人如何,着实顾不得,也无须去顾念。例如我们追击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杀手随手抓了个人为质,若依大人的性子,难道便不追了么?若是不追,那凶手逃脱后再杀人,谁之过?若是继续追,杀手将那质子杀害,又谁之过?”
他顿了一顿:“若依下官看,职责所在,当追便须追,当杀便须杀,纵当真连累了旁人,也是他命中该当有此一劫,那罪过,纵到了阎罗王面前,也计不到我们头上。长此以往,那些杀手晓得无用,自然就不会再起擒人为质的心思……反之,他们发现此计有效,自然人人效防,岂不是会连累更多的人?本是出于仁慈之心,却致后患无穷,这又是谁之过?”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月光下,神色十分温柔:“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江湖人的思想,他们单人独骑,自然可以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大人,朝堂之中,从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大人愈是身居高位,愈是有更多的人与大人休悉相关。例如我们。”
他语声温和悠远,娓娓道来,谢斓竟有些发怔。这是他们这个年代的思想,可是细细想来,却也有些道理。可要让她无视周围人的生死,她实在做不到,她入职第一天,师父就说过,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尊重生命。
谢斓长叹了一声,转头道:“谢谢你,早些休息吧。”
林琅点了点头,却仍是直把她送入房中,这才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