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第二天醒来,知道监察院竟然有意要放了程巨树,他急忙赶往监察院,质问此事。
而主张要放了程巨树的一处主办朱格让范闲不要插手此事。程巨树是他们用来与北齐线人做交易的,此事若成,对大庆大有好处,绝不可以为了他个人的恩怨破坏大局。
范闲被请出了监察院,他心中愤懑不平。而此时,林婉儿派了辆马车,言三皇子请神医入宫。范闲上了马车,他私底下让王启年去查程巨树出城的时间和路线。
范闲一入宫,各方人马就都收到消息了。只不过传出来的风声都是婉儿郡主受神医诊治后,病情有所好转,所以特地请神医入宫,为三皇子治病。大家也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范闲进到崇宁宫中,李承安正坐在一个小亭子中等着他。范闲走近一看,发现他的容貌果然与那日在庆庙中所见之人一般无二。这容貌,无论是着女装还是男装,都让人望之心神驰往。
“范公子?”李承安见范闲停在原地,开口寻问。
“在下范闲,参见三皇子殿下。”范闲向其鞠了个躬,却没有下跪行礼。李承安早就听闻,圣旨面前,范闲都未曾下跪,他也无意跟他计较这些。
他伸手示意范闲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范闲坐了下来,将茶一饮而尽,便等着三皇子的下文。毕竟他与三皇子素未相识,之前那一次接触又十分尴尬,实在不好提起。
李承安也没有多说什么,将手腕搁在一块软垫上。
“还请范公子为我诊治。”
范闲将手指放了上去,触之如同碰到一块寒玉一般,细腻光滑,但又透着丝丝凉意。范闲这才发现李承安的皮肤细白,却一点都不红润,这些都无不显现着李承安身体的脆弱性。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李承安的问题比林婉儿的还严重,林婉儿只是肺痨,这在这个时代很难治,但对他来说不难。
而李承安,他的脉象极弱,不细心点可能都感觉不到。脉搏与心脏紧紧相连,脉搏微弱,肯定是心脏出了问题。而且,李承安体内还有中过毒的痕迹。
“范公子,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相对于范闲的忧心忡忡,李承安却放松得多。他本来也没指望范闲能够妙手回春,答应他来不过是让林婉儿安心。
“三皇子殿下,你的脉搏很弱,在下想知道你以前心脏是不是受过伤?”范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殿下以前是不是中过毒?”
“范公子果然是神医。”李承安笑着说道,“父皇确实说过,我刚出生时,有叛军作乱,我胸口被刺了一剑,侥幸活了下来,却从此落下病根。至于中毒,我五岁那年确实中过一次毒。当时还是范公子的老师,费老为我解的毒。难道毒还没解?”
“没有,毒已经解了。当年那一剑可能刺中了殿下的心脏,导致殿下的心脏供血不足,从而导致气血虚。而殿下中的毒虽然解了,但也对殿下的心脏造成了负担。所以殿下的体质变得更差,容易生病。”
范闲说到最后,有些不忍,李承安的身体如今不过是点灯熬油,说不定哪天就油尽灯枯了。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而李承安的心脏不一定能负担他活多久。若要救他,只能选择心脏移植了。可在现代,心脏移植都有可能出问题,何况是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庆国呢?
“范公子不用如此纠结,我的身体情况我知道。”李承安反过来安慰范闲。他并不是生性豁达,只是他经受过太多的失望,所以也就不再抱有希望。
范闲看着他,就好像看见前世的自己,他躺在病床上,对着每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人,他也是这样安慰他们的。他们都知道自己可能有一天就会突然离开人世。只是他还有今生,李承安会有来世吗?
“听闻范公子日前遭遇了一场刺杀,不知范公子可有受伤?”李承安主动转移了话题,他让人去端一壶新的热水过来,便将人挥退了。
“托殿下的福,在下没事。不过三皇子昨日为何会去牛栏街呢?”范闲不解地问道。林婉儿不可能会特意过去,还带着三皇子。只有可能是三皇子自己想去,但他不明白,三皇子不应该会避开他吗?
李承安知道林婉儿与范闲两人的事情,自然不会推说是林婉儿的缘故,他大方地承认是自己想过去。
“婉儿同我说了你的事后,我让婉儿派人守在范府门口,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范闲。之后那人跟踪你,却发现你被人刺杀,才报知我跟婉儿。我与婉儿听闻你遇刺的事情,就想带人过去看看。谁知道,我们到那的时候,你的护卫已经身亡了。”
“他叫滕梓荆。”
“什么?”李承安没听清范闲的话,茫然地问道。
“他不是我的护卫,是我的朋友。”范闲的声音有些低沉,滕梓荆死了,但每个人都在想,死的只不过是一个护卫,无足轻重。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李承安开口向范闲道歉,他看得出来范闲的心情并不好,想来滕梓荆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是我失礼了。我入京之后,滕梓荆一直守在我的身边,保护我。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护卫,但我心底却认定他是我范闲的朋友。”范闲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承安给他一种信任感,让他愿意将一些事情告诉他。
或许是李承安在听到他说滕梓荆是他朋友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歉意。旁人听到他这样说,有人觉得可笑,自己竟然将一个护卫当做自己的朋友;有人敬重自己,因为自己将一个护卫当做自己的朋友。可三皇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歉意,是对伤害到他跟对滕梓荆的轻视而产生的歉意。或许他听得懂自己的话,那不是谁,那是一条人命。
李承安安静地听完了滕梓荆的故事,他问范闲,是否要他为滕梓荆平反。
“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已经走了,他的妻子已经失去了丈夫,他的儿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范闲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更何况,就算平反,也是因为是三皇子你下的令,不是因为滕梓荆本身有冤,更不是因为律法铁条。殿下,你看过监察院门口那块石碑吗?你信上面的话吗?”
范闲说到后面眼眶都变得通红了起来,他站起身,撑着桌子问李承安,问他信不信庆国之法是为生民而立。
“我不知道。”李承安沉默了一会,说了这句话。他不像范闲,曾经生活在红旗下,他没见过那个民主平等的世界,他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出入皆有随从的生活,所以即使他看过监察院门口处的石碑,他也不会懂,人人生而平等,无贵贱之分这句话。或许他懂,但他却不会产生更深的想法。
但他能感受到范闲内心的悲怆,感受到他失去挚友的悲伤,这也是他第一次深刻意识到,或许他从前一些认知是错的。
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有一些人的思想是远超于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这对那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为他们点亮了一盏灯。
而范闲跟叶轻眉他们的思想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疑是伟大的。叶轻眉虽然死了,但她仍然影响着这个世界。而范闲,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想去改变世界,但他的言行已然影响了他周围的人。
范闲看着李承安茫然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对一个小孩发起火来。正如他所说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也不像其他人满口一个大局,一个死不足惜。
“殿下,是在下失礼了。若是无事,在下就先告退了。”范闲站起身,向李承安施了一礼,便要离开。
“范闲,程巨树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李承安站了起来,问道。
“此事与殿下无关。”范闲冷漠地回答道。
“你要杀他?”李承安微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滕梓荆死了,依范闲今日行为来看,他必定不会放过程巨树,而他也不让他插手,只能说明,他会亲自动手。
面对李承安的质问,范闲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一言不发。
“你若杀他,不也是触犯了庆国律法?你可能会死的?”李承安见他沉默,又接着说道。
“滕梓荆曾经跟我说‘这世间若是没有让你甘愿赴死的人,那活着多没意思?’”范闲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李承安跌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桌上范闲开的药方,嘴上吐槽一句字写的真丑,心里却暗暗说道,放心,你不会死的。
范闲一出皇宫,就看见了正猫在角落里的王启年,他走了过去,心里想着,王启年这样,宫门口的守卫就不过来赶他走吗?
王启年将他了解到的程巨树出城的时间和路线都告知了范闲,还帮范闲找了一个刺杀的好地点,城外小树林,在那里杀人不会有任何人看见,到时候就算大家怀疑范闲,这件事也会像郭保坤被打那件事一样不了了之。
但范闲拒绝了,他守在了监察院的门口,直到程巨树出来。
范闲拦在了程巨树的面前,手里拿着滕梓荆的刀,决绝地喊道:“大局不能杀你,我来杀你!”
程巨树甩开了监察院的人,与范闲搏斗在一起,被范闲打成重伤。而在这个危机关头,滕梓荆的儿子突然出现,他穿过人群,走到程巨树的面前,而凶恶的程巨树面对这个孩子也不复之前的凶狠。
范闲担心程巨树伤到孩子,让他赶紧回家。他趁程巨树分心的时候,一刀刺中程巨树。
程巨树临死前,范闲问他为什么没有挟持那孩子做人质。程巨树说道:“我出生以来,见我面者,有恐惧,有厌恶,要么求我杀人,要么退避三舍,请我吃梨子的只有他一个。”
范闲心中不免对他产生一丝怜悯。正如他昨天对李承安说的,滕梓荆死了,他的妻子、儿子会伤心。那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人会为程巨树的死而伤心呢?
三处的人赶来为范闲求情,但朱格却坚持要将范闲关进地牢,双方剑拔弩张,而此时范闲脑海中突然响起李承安那句话“你若杀他,不也是触犯了庆国律法?”。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他这种做法无疑与程巨树及其背后之人一样。程巨树应该死于律法,而不该死于他手中。
范闲劝三处的人冷静,自己则跟着朱格来到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