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可一直都在等你来杀我，你怎么没有动静了呢？莫不是怕了？”长公主脸上带着笑意，悄声问道。

范闲心想这女人果然是个疯子，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做筹码，面上却一点痕迹都不漏，大声地说他一定不会辜负长公主的期望。

“你真是有趣，婉儿前日还进宫说不想嫁你。”长公主偏头看向他，接着说道，“只要你肯投到我的门下，我肯定会一力促成你跟婉儿的婚事，到时候内库也会交到你的手上。”

“听闻长公主对婉儿郡主还算疼爱，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范闲语带讥讽地说道。这女人未免太过狠毒，亲生女儿的一生都可以这样随便决定。

“她能够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其他又有什么可强求的？”李云睿对范闲的讥讽不屑一顾，生在皇家，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你得自己去争。

李云睿对林婉儿的感情很复杂，林婉儿是她的女儿，却不是她与最爱的人的血脉，所以在李云睿心中，她保住林婉儿的命，就是她对她最大的慈悲。

林婉儿最让她看得上的就是这一次入宫求退婚一事，有些东西你想要，你就得自己去争。但是你有可能争不到，因为什么，因为你弱。在皇家，弱就是最大的罪。

李承安跟林婉儿一样体弱，但李云睿知道李承安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那样柔善可欺。这么多年来，李云睿想杀他的心从未消失，但只有一次差点成功，就是五岁那年。

“长公主倒是看得透彻，就是不知道长公主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这么认为？”

长公主听到范闲的话，不怒反笑，她看范闲的样子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姑姑跟范闲倒是相聊甚欢。”李承泽跟李承安落座在太子后方，自落座之后，李承安久看着自家二哥拼命地找话题撩拨坐在前面的三哥。

“二哥，可是有什么见解？”李承乾微偏着头，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不太友好。

李承安在旁边看得只想笑，三哥刚看到二哥跟范闲“勾肩搭背”，二哥现在还在三哥面前提范闲，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只是不知范闲跟姑姑在聊些什么。李承安抬头看向“相聊甚欢”的两个人，范闲站在旁边，长公主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范闲说了些什么，长公主被逗得笑了起来。

李承安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低下了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李承安的身体不能饮酒，所以即使是参加宴会，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温水。

李承安拿起杯子，要喝的时候，却觉得闻起来味道不对。这好像是酒，李承安将杯子放了回去。

“太子殿下何必动怒，小王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李承泽的言下之意是，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承乾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说道：“姑姑一向爱才惜才，范闲才华横溢，应是入了姑姑的眼。”

这下轮到李承泽不乐意，谁乐意听自己意中人夸奖其他人，即使知道是客套话，也不行。

“那太子殿下，认为范闲最终会投入我们谁的门下？”李承泽言语似有挑衅，“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李承乾微眯着眼，好奇地问道。

“拿命吧？”李承泽放肆地说道，前方的李承乾却陷入了沉默。李承泽又犹豫地说道，“看来小王开的这个玩笑不太合礼数，”

话都没有说完，只听到李承乾说了一句“好啊”。李承泽抬眼望去，那人唇红齿白，脸上还带着笑意。在这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只有那一个人能入得他的眼睛。

而刚才李承乾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想起了一段过往。

那时候李承泽被封为亲王，又受命出宫建府。李承乾心里五味杂陈，恐惧，失望，难过，愤怒，还有怨恨。恐惧，恐惧父皇会废了他，改而封二哥为太子；失望，对自己的失望，为什么自己做不到最好；难过，难过自己跟二哥再也回不到从前；愤怒，愤怒二哥为什么要背弃对他的承诺；怨恨，怨恨二哥丢下了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很害怕，但还是丢下了自己。

那段时间，李承乾几乎是日日以酒精麻醉自己，最后还是小安看不下去了，去找了二哥，二哥托小安给他带了一句话，原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自己。小安千辛万苦让他们两个人见了一面，让他们两个当面把话说清楚。

那一天，他准备了毒药，他在酒里下了毒，一杯酒有毒，一杯酒没毒。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二哥，你说是父皇故意引我们相斗，我信你。这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毒，我不愿意与你相斗。今日就拿我们两人的命做赌注，喝下去一切事情都会结束。”

李承泽抓着李承乾的手，不让他把酒喝下去，李承乾笑着问道：“二哥是不敢吗？”

李承泽没有说话，从李承乾手中将酒杯拿了出来。他将两个酒杯里的酒倒在了一起，拿起快要溢出来的酒杯，在李承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饮而尽。

“这杯酒二哥替你喝，二哥的命给你。只是承乾，你答应二哥，要帮二哥照顾好二哥的母妃。”

李承泽摸了摸李承乾的头，笑着说道：“二哥不跟你赌命，因为二哥的命是你的。”

“二哥，”李承乾抱住了李承泽，趴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很快就浸湿了李承泽的衣服。他终于相信这个人，他永远都不会丢下自己。

李承泽心疼地拍了拍李承乾的后背，这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若不是父皇步步紧逼，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幅局面。是他不好，明知道承乾的性子容易多想，可还是做了父皇的帮凶。

现在这样也好，他不用再跟承乾作对，没有他，皇后也不会想着要对付母妃。承乾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而且依他的性子，母妃未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就在李承泽已经将他死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却发现那杯毒酒的药效还没发作。他既没有吐血也没有任何疼痛。

“承乾，你是买到假药了吗？”

“我没有下毒。”李承乾哭得声音都有些嘶哑，抬起头来，鼻子也红通通的，又可爱又可怜的模样，看得李承泽心都化了。

原来李承乾最后并没有把毒药下下去。那时候的李承乾不明白，直到很后来，李承乾才明白自己最后为什么没有把毒下下去，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眼前这个人有任何危险。

那一天，李承乾跟李承泽将话都说开了。因为有庆帝的存在，他们不得不在面上继续相斗，但他们约定好了，无论争斗的结果如何，都要保住对方的命，还有不能伤及皇后与淑贵妃的性命。

“二哥不跟你赌命，因为二哥的命是你的。”这句话李承乾记一辈子。他跟李承泽赌命，因为无论输赢，他们两个人的命都属于对方。

而坐在李承安旁边的李弘成只能听到两人说的只言片语，以为两人又杠上了。他在一旁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就觉得不对劲。

这酒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怎么这么像水呢？他看到一旁的李承安，突然想到，两人桌上的瓶子莫不是拿错了。他记得，他这个堂弟，就是一点酒水都不能沾。

看到李承安桌上还放着一杯满满的酒，他起身拿着瓶子走了过去，掀开李承安桌上的酒瓶一闻，果然，酒香浓郁，看来是宫人将他与小堂弟的位置弄混了。

“小安，这酒可不适合你喝。”李弘成笑着说道。旁边的李承乾跟李承泽听到他的声音，都转过头来。李弘成跟他们解释了一下，宫人出了一些小纰漏。

对上李承泽跟李承乾关心的眼神，李承安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碰那些酒水。

李弘成将装着水的瓶子留下，就拎着装着酒的瓶子离开了。他以为这只是宫人的一次小意外。但李承安却不怎么认为，此次宴会事关重大，而且会有专门的人进行检查，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巧弄错？

陈萍萍并没有出席此次宴会，毕竟他的身份特殊，虽然掌控着监察院，但在很多人眼中，他还是那个跟着庆帝身边的小太监。

陈萍萍不惧那些人的眼光，但他也不喜欢去凑这些热闹。他虽然人待在监察院，但对宴会上的事情却了如指掌。得知云之澜带剑上殿之后，心里不免浮出一丝对范闲的担忧。

范闲可是杀了云之澜两个弟子，不知道云之澜会不会在大殿上对他发难？朱格告诉他，洪四庠在殿外守着，云之澜肯定不敢放肆。

就连李承安跟李弘成的酒瓶被互换的事情，陈萍萍也得到了消息，他甚至知道了，庆帝知晓这件事之后，派人去寻负责宴会上酒水的宫人，却发现那几人已经暴毙了。

背后的人倒是干脆利落，一点线索都不留。陈萍萍摩挲着轮椅的扶手，这是当年小姐特地为他打造的。

小姐，你若还在，必定也不想看到那孩子因为你再受到什么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