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京前,宫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太子的随侍太监李宝来,因为与延禧宫的一位小宫女私下认了兄妹,不知怎么被皇帝得知,因此大怒。
皇帝前不久南巡时,刚传了一道口谕晓谕后宫:严禁太监与各宫女子认亲戚、叔伯、姐妹,违者置于重典。
而李宝来与那小宫女非但认了兄妹,更以“兄妹”之名对食,污秽不堪。皇帝一怒之下,便真的将二人发了重刑。李宝来被杖责至腿骨尽断后,失血过多而痛死;小宫女则被实施幽闭,结果不堪重击而亡。
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一时间皆惶然,不敢再有认亲之举。所谓杀鸡儆猴,如此而已。
宫中死一个太监一个宫女,本是小事,只是胤禛却特意进宫找了德妃,让她帮忙查探此事的缘由。德妃不知他此举意欲如何,便问了他几句。
“额娘,此事非同小可,额娘还是不知为好。”他无非是想证实畅春园内,与太子有染的女子是谁。不管那女子是谁,她与太子有染之事却不能宣扬,胤禛不愿意欺瞒德妃,索性便选择了缄默。
“好,额娘便帮你打探打探。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逼你。额娘只提醒你一句,凡事要小心。额娘只盼着你跟胤禵平平安安的,一世无扰。”
胤禛的眸子动了动,他从小不在德妃身边长大,所以每每看到十四与德妃那般亲近,便总会想起当初的孝懿仁皇后待他视如己出的情景。毕竟在最纯真的时代没有与德妃亲密相处过,所以等长大后再与她往来时,却是已经学会了恭敬。疏离已经存在,所以胤禛与德妃之间再也没有了十四与她的那种密切。
可毕竟血浓于水,即便每次胤禛单独来请安时,母子俩人之间的话很少,可是一旦胤禛有求,德妃也都会应承下来。
德妃的消息来得快,胤禛第二日便从德妃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那些宫中之人不知的细节,他也猜了个大概。
德妃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又问了一声:“究竟是何事,你非要瞒着额娘吗?”
她脸上的关切来得真是,胤禛心里一动,犹豫了下,还是凑到她耳边将事情说了出来。
德妃闻言大惊失色,大喘了几口气后,旋即恢复了镇定:“此事当真?这种事情可不得乱说!太子他……”
胤禛颔首:“此事干系重大,儿臣心中有数,自不会外泄。正因为关系重大,所以才不愿意心中存了疑惑。额娘便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吧,莫要心中有负担,只当儿臣没有问过这件事情便好。”
德妃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自是知道何事当讲何事不当讲。她定定地点了点头,让胤禛放心。母子俩又说了会儿家常,德妃便突然问起了妍华的事情:“我听闻,那日在畅春园,你府上有位小格格也去了?额涅对她赞不绝口,我看她倒是很想再见见你府上的小格格呢。你这几日便赶紧挑个时候,趁早带她进宫一趟给额涅见见吧。到时候我带了她一块儿过去,也让琉璃陪在她旁边提点她规矩。”
胤禛有些讶异,他没有想到苏麻喇姑对妍华这么投缘。
孝庄太皇太后薨逝后,皇帝对苏麻喇姑一直敬重得很,非但让她继续住在慈宁宫,还尊称她为额涅。宫中没人敢去打扰她的清修,她也向来不扰世事,守着暂安奉殿只当是继续伴着孝庄太皇太后(孝庄太皇太后的棺椁一直停在暂安奉殿内)。只是如今她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前,她平日里有何愿景,皇帝向来会尽量满足了她。
只是她平日里向来无所求,如今皇帝巡幸塞外不在宫中,德妃听闻苏麻喇姑念叨过妍华好几次,便趁此机会跟胤禛提了。
胤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想起畅春园里的事情,对妍华进宫一事终究有些担忧。
着深宫之中,藏了多少事儿呢,他怎么放心将妍华那样一个小女子送进来。犹豫片刻后,他终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儿臣只怕她不懂事,若是惹了玛嬷生气,反倒不好。”
德妃没有料到他会拒绝,眼里带了一抹探究的意味:“我倒是没想到,你如此护着她。你这样护着,我倒是也想见见她了。我听说这位小格格的马术颇好,能得额涅的赏识,我看她绝非莽撞之人。你皇阿玛向来对额涅有求必应,更何况,额涅难得会有所求,这一次她虽是没开口,可我看得出,她心里很欢喜你的那位小格格。”
胤禛叹了一声,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只好点了点头:“儿臣明白,儿臣会尽早将她带进来,到时还请额娘差人教她些规矩。皇阿玛虽是不在,可宫中还是有别人在的。”
德妃笑了,盯着胤禛道:“到时难得见他与我说这么多话,看来你心里很紧张她。我这下倒是也好奇得很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小格格,能让你这样上心的。”
胤禛面上滞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强自说道:“额娘见笑了,儿臣只是怕她不懂事,到时若是万一惹了玛嬷生气,倒是要给额娘添麻烦了。”
德妃见状,也不再打趣他:“那便这么定了吧,我看近来天气都不错,你明日便带她过来吧。文瑶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好好歇息着就好。我明日会做好安排的,你直接将她带来我这里就可。”
事已定下,胤禛便也不再推辞。
回到府邸时,妍华正站在书房外面等他。她倒是真跟以前保证的那样,规规矩矩地候在外面,没有四处闲逛,也没有与花影踩影子玩儿。
他看到妍华稍显稚嫩的容颜,愣了一下,张嘴叫了一声:“婵婵~”
妍华本是低头在与花影探讨着做衣裳的事情,皇帝赏给她的布匹她还留了几匹,想着给自己做点新衣裳,再分点给花影、灵犀与盈袖,都一道穿新衣。花影却说,那布料太好,她们毕竟是丫鬟,不该穿得那样讲究。
“贝勒爷回来了~”妍华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后,弯起嘴角便甜甜地笑了起来。
胤禛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也没说话,只牵着她往花园走去。
假山旁的池子里有几株睡莲,眼下已经含苞待放,有两朵已经绽放,一朵嫩红,一朵娇黄。池子里还有一朵睡莲结了个并蒂的花苞,最初是妍华先发现的,自发觉后,妍华就每日都拉着胤禛过来看看开花了没有。
花开并蒂,真心一双。
妍华自是希望借了这并蒂莲的吉祥寓意,许一个与胤禛长久恩爱的愿望。
只是等这对并蒂莲开花着实不易,她已经接连拉着胤禛来看过它五六次,每一次都看不到它们开花。她本担心胤禛会厌烦她这样的举动,没想到胤禛今儿个倒是主动拉着她来看了。
其实方才去书房之前,她特意拐过来看过,那并蒂莲并没有开花,所以她也没有抱希望,只当是跟着胤禛过来散心。
出乎意料的是,那并蒂莲似乎有意与她作对,这才一会儿子工夫,胤禛牵着她走到池边的时候,便发觉那朵并蒂莲开了!虽然两朵莲花都只各开了一瓣!
妍华忙松开胤禛的手,想要许愿,可犹豫了下,却又停住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两轮新月挂在她脸上。
“婵婵敢不敢进宫?”胤禛看她高兴,也不愿意再拖着,便径直问了出来。
妍华见他问得奇怪,心里觉得奇怪,却还是摇了摇头,眼里有些紧张道:“贝勒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怕便好。明日你跟我进宫吧,玛嬷在畅春园看过你骑马后,便念叨了你好几回,额娘听说之后,便想让你再进宫一趟跟玛嬷说说话让她开心开心。”
妍华舒了一口气,复又笑得天真灿烂:“不怕,玛嬷很慈祥,与她说话倒是开心。”
“嗯,你还是要注意着些。她年事已高,你不可在她面前太大声说笑,吓到了她可不好……”胤禛想到几处叮嘱,便顺口跟她说了,可说完之后,又想起别的叮嘱,便又继续接着说……
这一说,倒是说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
妍华心知他是担心自己进宫后会闯祸,忙握紧了他的手保证道:“贝勒爷,我懂分寸,等明日进了宫,我会小心谨慎着说话行事的,不会惹祸。”
胤禛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罗嗦了那么久,眉间略过一抹不自然来,摊开手来伸到了她眼前:“小札呢?”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妍华正戴着他送给她的耳坠子,是银边里面嵌红珊瑚珠子的那一对,随着她脑袋的摆动正微微晃着,衬得她整张脸熠熠生辉,越发明亮起来。
妍华从荷包里掏出那张被折了几折的小札,将它捋平后,才双手捏着小札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他:“贝勒爷请过目。”
胤禛看到她这般知书达理,轻笑了一声。
待他接过手后,妍华这才吐了下舌头:“我明日便这样小心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