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一连骑了近一个多时辰的马。
初初御马时容暮还心有余悸,担心中途承受不下来,好在一路平稳,后来除却大腿骨有些酸胀,别无其他的痛感。
倒是惹得后头的暗二胆战心惊。
连带着容暮下马的时候,暗二都先行一步下了马,还面带愁绪地迎了过去:“大人……没事吧。
大氅轻摆之间宛若蔽日之轻云,容暮取下马鞍后头拴捆住的小包裹,听闻暗二的话后还不曾得空回复,他就被人牵扯住了臂腕。
大力之下的牵扯让容暮瞬间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在酸疼的大股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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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刻还在楼上关窗户的楚御衡见着容暮骑着马而来,慌忙之间顾不得腹部的伤就下了楼。
阿暮身子那般弱,冬日里多吹了风都会咳嗽不止,怎可在这样的天气下御马。
此刻握住容暮手腕的楚御衡紧着一张脸,心急之下还没来得及压下火气就怒道:“阿暮你怎可骑马!?”
男人又震又怒,此刻语气也不大好听。
尤其听在容暮耳朵里,更是让人格外的不舒服。
当下临近晚间,日头刚落下,月色也不够透亮,容暮卷翘的睫羽在柔光下还凝着长久御马后的汗雾,湿漉漉的,格外招人稀罕。
乌羽飞闪,容暮不动声色地暗了眸色:“我怎么就不能骑马?”
他不但想骑马,等日后闲散了还想日日都骑马。
楚御衡抿抿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朕不是这个意思……”
但有外人在,楚御衡顾忌着天子的颜面不愿先低头,还紧攥着容暮的瘦削手腕,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要松些自己的手。
禁锢着容暮的腕骨,楚御衡转身将人牵扯到了驿站的二楼。
甩开了暗二,以及楼下的三三两两的人,楚御衡带人进了屋子这才松开了手,但见容暮皱眉揉着腕骨,全然一副不悦的模样,原本更为逆耳的话到了嘴边又重新吞咽了回去。
喉结来回滚了几滚,楚御衡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方才在下头朕说得那些话……不是斥责你的意思,朕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容暮眼尾微扬,瞳目愈发深邃:“我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大腿内侧估计被磨破了,此刻里衣的料子那般柔软,他还觉得那处火烧火燎的,刺得慌。
可他不会再将自己的事项一一同楚御衡言明。
容暮看着手腕处被楚御衡方才握出的红意丝毫不减少,烦扰裹挟着幽燥俱增,但唇边余下汩汩笑意:“陛下不是要回京么,我便一同来了。”
“当真!”楚御衡目中流出几抹精光,“阿暮你也要回京?”
容暮颔首,看着颤着的烛火维持了最初的默然。
但楚御衡很快就开始了猜测:“可朕之前那般劝你回去,你都不愿,怎得现在突然愿意了……”
多疑多思是为君者的通疾。
容暮也不介怀楚御衡当下的问讯。
毕竟在这能直接见到楚御衡也算好事。
和楚御衡一道回灏京,总比楚御衡先回灏京处理华老将军来得方便些。
于是容暮抬头看向傅洵,那双深邃而又略显佻意的眼还映着楚御衡这张脸:“江南的事项结束了,身子也养好了,所以就想回京了。”
语毕,容暮揪着衣袖子,面上还展现几分故作轻松的笑意来。
但他的欺瞒却被楚御衡一眼就看穿。
小习惯依旧还在。
容暮搪塞人前总会揪着衣袖子……
微薄的气燥从四肢百骸翻涌而起,楚御衡腹部伤口的裂痛此刻也紧跟着翻了好几倍。
强按捺着被欺瞒的不悦,楚御衡喘着粗气:“你骗朕。”
“?”
容暮惊诧。
“之谈自己的事,阿暮你回来就丝毫没有朕的缘故?”
“……”
楚御衡在因为这一点生气?
容暮只觉好笑:“随陛下怎么说,如果陛下现在不想我回去,那我便骑马回到陵岐郡里,不过才一个多时辰的路罢了。”
反客为主,容暮成功将楚御衡的话堵了起来。
烛火噼啪一声响,居然还溅出了火油,被灼烫到了的楚御衡闷声:“朕不是不想你回去的意思。”
“所以陛下准许罪臣回京了?”
容暮突然又自称“罪臣”,楚御衡心口一跳:“阿暮你怎可这么说自己。”八壹中文網
“难道不是吗?我若想光明正大的重新回到灏京里,就只有罪臣的身份,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入京即入狱。”
“并非如此。”楚御衡顿了顿,抬眼道,“若阿暮你真想回去,朕可以替你安排。”
看眼前人似乎想包圆了这事,容暮蓦然间笑了。
心里在嘲讽,但面上丝毫没有嘲讽之意。
“我可算知晓闻栗先前的日子有多快活了。”
楚御衡再次语塞:“阿暮你这是何意?”
“我犯下欺君的罪责,但陛下偏袒于我,都能原谅我;而当初闻栗是敌国之子,在陛下的安排下也能进朝为官了,他的日子可不就很快活……”
话虽如此,但容暮的话语只让楚御衡心口发堵。
“闻栗是朕的恩人。”
“嗯,所以他的恩情大过天。”
楚御衡拳头搁在唇边,微咳一声:“阿暮你现在在我心中才最为重要。”
“……嗯。”
不知是谁哄睡,容暮顺应着楚御衡的这短小一声“嗯”让二人本来聊得好好的话题又中断了。
容暮身上还披着厚实的大氅,即便跑了许久的马,当下发丝也丝毫不乱,面上透着红润润的鲜活气,但大底还是白净的,白润润到就像毛绒蓬松的大氅里新长出了个珍宝。
可珍宝对着他只会面无表情……
楚御衡手骤然按压在小腹伤处,咬牙一用力,楚御衡的脸色顿时一白,汗雾也倏然上了脸。
容暮方才还在理着大氅侧边被刮破的线头,直到门襟有无搅豁这才抬眼,却刚巧看到眼前原本沉稳的男人身形发颤,面色也白得不像话。
“陛下伤口发作了?”
楚御衡疼地直抽气,嘴唇都哆嗦不停,说不清话的情况下只点点头。
“陛下今日可上药了?”
楚御衡微微一顿,隐瞒了已经上过药的事实,几息后摇了摇头。
见眼前人的痛楚不像是假的,容暮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小小的一间屋子,除了桌子便是床榻,容暮只得将自己的大氅放在榻上。
楚御衡来陵岐郡来得匆忙,消息还未传出,保险起见还需要自己人替他上药。
再转过身来时,容暮已向上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更长一截玉骨:“药呢,我替陛下换药。”
楚御衡不想自己把伤口震裂后,居然还能换来容暮亲自为他换药。
楚御衡罕见容暮这般温顺的模样,和煦的火光攀过容暮的发丝洒在他的面上,侧脸的眉眼,鼻骨,唇角以及下颌的线条都万分流畅,一双眼更是明湛落拓,别人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了陈年已久的腐朽感,但容暮却丝毫也无,整个人晴明净透。
同容暮相处起来,只让人相信人世间或许本就是洁然无暇的。
半靠在榻上楚御衡盯着容暮出神,面色已恍惚,直到药粉落下,灼痛之感瞬间冲散了他的徨然。
容暮抽空抬了抬眼,忽问:“疼么。”
眼前人盯着张勾魂摄魄的脸,还在哄着人的楚御衡审时度势,顺势摊平了身子,唇瓣瞬间也抖得更厉害了:“疼……”
而容暮手上的动作很快,之前还在用水清洗伤口,这会儿药粉已经涂抹好了。
让楚御衡支起身子,容暮坦率无比地张开双臂靠近了楚御衡。
但容暮的突然靠近却引起楚御衡腹部肌肉的骤然紧缩,“嘶”的一声后,楚御衡的腹部就被容暮用新的白巾紧裹了起来。
看着容暮近在眼前的颅顶,即便药粉的味道颇浓,楚御衡也能嗅出独属于容暮的味道。
一瞬间,熟悉到楚御衡有些眼眶湿润起来。
由于楚御衡是半撑起身子的,容暮要靠得极近,才能带着白巾弯过楚御衡的腰侧。
等容暮好不容易给包扎的白巾打了个活结,起身时他的鼻翼两侧也蒙上了细密的汗雾。
来不及拂去汗雾,容暮看着眼前人散开的衣衫下露出的精瘦肌理。
容暮很快就别开了视线:“晚间冷,陛下还是盖上被子为好。”
楚御衡略显落魄的向上提了提褥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言道:“你我二人分外的合搭。”
“?”
这回轮到容暮不解了。
楚御衡神情里颇有些骄矜之色:“你我二人的身子都受过了伤。”
见楚御衡以此为傲,容暮蓦然间笑了一声,笑语可见松懒沙哑,又透出一缕落拓:“陛下之前问我胸前的淤痕从何而来,而当初的我告诉陛下那是我撞到的。”
不知道容暮为何提起这个,但楚御衡本能地觉察不妙。
果然……
容暮低眉间将小瓷瓶的塞子塞了回去,末了还用白瓷般的指节拭去了瓶口轻撒出来的绿色粉末:“就是当初我从北疆回来第一回在御书房面见陛下时,陛下推开我的那一下。”
还不知道当初有这么一出,如今楚御衡的骄矜荡然无存,脖颈处的筋脉格外狰狞:“阿暮……”
而容暮将药瓶子重新放回桌上,话语里轻描淡写,但又带着几分认真:“然后我撞倒了陛下御书房的香炉,还没出门就咯出了血,回到府上双眼也瞧不见了,府上的大夫说我那一撞撞得格外凶险,若再往上几分撞到了心脉,或许我就当场毙命了——
如此的话,陛下还认为我同陛下合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