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皇兄目光猎猎,楚绡宓最终不敢多抱,只紧紧抱了一下,她就松开了手。
手虽松开了,但二人依旧贴得极近。
尤其楚御衡看着当下二人穿着一袭白衣,如初一辙的清丽清雅。
这样的场景让楚御衡想起之前在江南的郡县时也是这般。
冬日的庭院里,容暮和沈书墨都穿着白衣裳,煮茶闲谈,好似只有他才是外人。
无论是被刻意排除在外,还是无意地感知容暮同自己的疏远,都让楚御衡心里默默浮起回去就让宫里人多备上几身白衣裳的念头。
但楚御衡什么想法都被楚绡宓的哭腔打断了。
楚绡宓好不容易见到了容暮,在楚御衡的视线下不能多抱,只敢悄悄牵起容暮的袖子,紧紧攥在手中,而泪流之下,楚绡宓脸上的妆花糊一片。
容暮没辙。
之前由于爱屋及乌,容暮对楚绡宓也极好,楚绡宓的娇气容暮不自意地纵着。
其后他虽和楚御衡不复当初,但他心里依旧把楚绡宓当妹妹看待。
当下也是这般。
同楚御衡行礼过后,容暮无奈纵容着楚绡宓的呜咽。
将人带到位子上坐下,按着楚绡宓的肩膀时,容暮的指腹都能觉察到眼前人轻微的颤栗。
“快用帕子擦擦脸,殿下仔细着些,别把眼都哭肿了。”
眼前人挑起唇角沁出别样的温柔,楚绡宓接了帕子:“谢谢阿暮……”
彻底等楚绡宓哭好了,容暮才往楚绡宓跟前推了推小仆从刚准备上来的藕粉桂花糖糕:“陛下和殿下来得赶巧,我还并未用膳;但府上没什么东西,后厨也还在准备,若一同用膳的话,可能还是陛下和殿下再等等。”
“好。”楚绡宓都随容暮,之前的呜呜咽咽只剩余音。
“那陛下呢?”
容暮转向楚御衡。
楚御衡却一言不发的点点头,他遮掩不悦的手法日臻成熟。
从楚御衡进门起,他的视线就是这样外放,从略带愤恨到如今的灼烫,但一直牢牢锁在容暮身上。
而和楚御衡赶路这的段日子,容暮已经习惯了楚御衡这样,楚御衡视线再怎么极具侵占性,言语举止也依旧克制,就像是巨兽一直大声嘶吼,却不伸出尖利的爪牙。
容暮不知道楚御衡的克制能持续多久,眼下也不过在得过且过。
在场的两人都习惯如此。
见皇兄带来的缄默,楚绡宓掩着帕子起了惊。
他皇兄回来是回来了,只是看阿暮的视线这么外露。
可楚绡宓却没胆子说。
三人心神各异,一直持续到周管家呈上了层叠的佳肴美食。
鸡髓笋,芙蓉鸭片,还有一道用府上地窖里留存的桂花酿所做的桂花鱼条。
好些一年前容暮都不常会用的菜品。
但周管家心疼容暮,一年多不见,怎可还如之前那般让大人日日用着清茶淡水般嘬不出味儿的菜来。
好在天子和公主殿下也过来了,这一桌的琳琅菜品也不至过于浪费。
有着私心,周管家将大人爱吃的鱼和笋鸡摆在大人面前后,桌上还上了酒。
但周管家不知容暮同楚御衡之间先前还闹了桂花酿那么一出,今儿特意从地窖里给容暮取了珍藏的两坛子桂花酿。
闻着酒香,楚御衡的心就像玲珑塔里的四两整金铃,风儿一刮就响哗愣。
寒酸且苦涩。
楚绡宓倒是轻易地就接过了容暮递送到她跟前的酒盏子,红唇还轻溢出谢谢二字。
容暮但见楚御衡看着白瓷酒盏出神,当下也不多语。
他本就没想到今日午后二人才分开,晚上时候竟然又重聚在一起,这未免也有些太过黏黏糊糊的了。
但他不去想这些,同楚绡宓推杯换盏。
从哭到笑,楚绡宓的情绪转变得极快。
这会儿聊开了,楚绡宓半点饭菜不用,全身心在同容暮说着闲话。
知道容暮这次回来或许就不会再走时,楚绡宓的欣悦丝毫不做遮掩:“太好了,阿暮你还在灏京可太好了!”
容暮浅笑,当下偏过头来目中带光。
楚绡宓得了劲儿:“这次本宫给阿暮你带了个好消息,阿暮你猜猜!”
“这哪能轻易就猜到。”容暮嘴角翘起。
“那本宫就直说了吧。”楚绡宓捋捋并散乱在额前的发丝,刻意咳嗽几声后这才说到,“阿暮你不再灏京的日子里,本宫给你报仇了!”
楚绡宓话音刚落,容暮嘴角的笑就凝了起来,但不过几息时间,容暮就明了了楚绡宓的意思,想他在灏京并未结仇,唯一起了争执的人便是闻栗了。
“殿下说得是闻栗?”
“对啊!”楚绡宓见他酒盏空了,想顺手又给容暮续上,可还没触手的酒壶被她皇兄接管了过去。
到现在为止,她皇兄除了让行李的阿暮起身,皆保持缄默。
现在她想给阿暮倒个酒,她皇兄都兀自夺了酒盏,楚绡宓掐着腰,有些沮丧败兴:“皇兄你光自己喝,都不给阿暮续上,小气。”
“他不喜桂花酿。”楚御衡前额紧皱。
楚绡宓哑然:“阿暮你不喜欢这个酒么?本官觉得它还怪不错的。”
容暮摇摇头:“也不是不喜,只是之前喝不惯罢了。”
“哦哦……”楚绡宓垂着头,很快脸上就重新带着笑,“那本宫就和阿暮好好说说闻栗的事吧!能处置了闻栗,本宫可太解气了!”
“咳!”容暮捂着唇,同时对着楚绡宓眼神示意她注意自己的同席人。
张眼瞧见自家皇兄不甚舒服的神色,楚绡宓这才惊觉自己闹腾得过了火。
闻栗在自家皇兄心里可是有些地位的呢。
微微向容暮那头靠了靠,楚绡宓手背贴着唇同容暮“窃窃私语”:“本宫就知道闻栗的身份不一般,找到证据后本宫就把闻栗关起来审讯,按照律法,闻栗死不足惜……”
楚绡宓顿了顿,继续道:“但本宫想着皇兄估计回去就要训斥本宫了,就用了刑,现在闻栗的腿御医说好不了,本宫还以为皇兄他会先去天牢看闻栗呢,提心吊胆一个午后,没想到皇兄又来见阿暮你了。”
楚绡宓说的话楚御衡隐隐约约能听到七八成。
尤其是楚绡宓最后一句还没去看望闻栗让楚御衡心口泛起惊悸的圈圈涟漪。
楚御衡心里清楚。
他知道自己若真的去看了闻栗,那自己在容暮这头就说不清了。
容暮好不容易回了灏京,万不可因为闻栗的事情让自己同他再生事端。
所以闻栗那头的事项,出楚御衡选择等容暮这头都稳定了下来,再将事情的重心移到那处去。
就此,当下听闻楚绡宓再提到闻栗时,楚御衡已经暗地里调整好了许多,甚至他还可以在楚绡宓同容暮交谈私语之际,为二人斟茶斟酒。
但自家皇兄的亲昵和顺然却愈发让楚绡宓心惊胆战。
这恐怕不是她的皇兄吧?
皇兄不摔酒杯子,投掷竹筷就了不得了,还会给她端茶递酒?
酒杯里怕不是投了毒?
楚绡宓摸着杯盏胡思乱想,面色也变来变去。
但容暮则大方了许多,楚御衡给他了什么,他就用了什么。
两刻钟时候过去,容暮就三两杯茶水下了肚,此外他还用了好些菜品,最后一碗莲子羹下肚才堪堪停了筷箸。
用清水漱了漱口,容暮抬眼时眉骨和鼻梁连成漂亮的弧线,瞧清楚楚家兄妹二人桌子前的两方小碟都还是干净的。
略微愣怔一瞬,容暮抿唇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见陛下和殿下都未动筷子。”
楚御衡摇摇头,他不饿。
午后回宫处理奏折的空档里,他用了些御膳房的膳食。
至于楚绡宓,同容暮同席之时则满门心思要和容暮搭话,姑娘家饮了几口酒就没顾得上吃东西。
但楚绡宓摸摸肚子,也不算饿。
一顿饭用了近一个时辰,期间周管家趁着送小食的空档偷瞄了桌上的菜品。
之前大人也陪陛下或公主殿下一道用过膳,但总用得不多,一顿饭的时间里头,大人能压下一小碗的饭菜就了不得了。
但现在大人跟前的几道菜都被动了筷子,每道菜还都少了近半数。
周管家暗自心里快活着。
而他从后厨带来的蝴蝶酥则被容暮搁送在楚绡宓面前:“殿下晚间用得少,再吃些点心压压。”
“那就多谢阿暮啦!”楚绡宓说话间宛若燕语莺啼,增娇盈媚。
不知何时,容暮眼中的小姑娘已变了模样;楚绡宓昔日珠围翠绕,现在则靥铺七巧笑,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的仪静体闲。
容暮眉梢舒开些许弧度。
楚绡宓也是大姑娘了,一国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看来以后他也该同她避些嫌。
屋里的烛火将正厅照了个透亮,屋外的月色也爬上了青瓦白墙。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饭才将将用完。
容暮将人送到丞相府外,楚绡宓磨磨蹭蹭不愿走,但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家皇兄的冷厉视线,只得提着裙摆上了后头的一辆马车。
但楚绡宓上了马车后还掀着帘子可怜巴巴地弹出脑袋瞧着容暮这处。
虽入了春,但夜里依旧泛着寒,容暮朝着楚绡宓那儿摆了摆手:“殿下快阖了帘子,勿吹了风去。”
楚绡宓这才拢了帘子,落座回去。
这头容暮这才偏过身子,打量还不曾上马车的楚御衡。
“陛下可还有事?”
否则楚御衡不会这么催着楚绡宓。
楚御衡一双黑眸浮着浅光,月色包裹的白色身影尽收眼底:“闻栗的事,朕会秉公处理。”
容暮之前和楚绡宓的时候得知楚绡宓已经对闻栗下手了,楚绡宓虽然带着私欲,但做事也有证据在手。
所以如楚御衡所言,楚绡宓的事自该秉公处理。
但是楚御衡的秉公处理的基准在何处?
脑海中自动浮起朝中的数条律法来,容暮当下平静如古井般:“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斩闻栗的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