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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三糖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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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耀十五年,初雪。

灏京的第一场雪就如此之大,鹅絮般的雪团随风纷扬,给灏京的宫殿外头铺上棉白的衫袍。

但再大的风雪,小宣子也得提前在沁宜宫外候着人,他还提前备好了温手的汤婆子。

这是给归京的丞相大人备着的。

陛下身子不好,否则就来亲自接丞相大人了,但小宣子心里敞亮着,陛下就算病得再重,也不会不来见丞相大人的,现在让他来,也不过是因为陛下现在怕惊走丞相大人。

谁能想到朝堂上万人不敢顶撞的天子,居然也有畏惧瑟缩的人。

丞相大人不在灏京的三年里,陛下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像君王该有的样子,病气缠身,原本康健的身子在丞相离京的那一瞬骤然间变成了个药罐子,先是高热反复,尔后处理闻栗的事上又莫名落下了天牢的鞭刑,身子顺势更为破败……

殿外小宣子揣着汤婆子的同时搓了搓手,见人来,脚步轻快地上前迎着:“大人!”

大人似乎一直都没变,挺直的腰背,明透的琉璃目,还有不知穿了几年的白色狐绒大氅,因为赶路,白色的气雾随着容暮的轻喘而晕在胸前。

顾不得风雪,容暮撇眼打量着眼前的宫殿,光彩熠熠,但又安静的很:“不知我可来迟了?”

“没有没有!”小宣子将手中备好的汤婆子递给容暮,“陛下还在寝宫里头,就连公主也还没带着沈驸马回宫呢。”

听小宣子说归宁的宴会还没开始,容暮捂着汤婆子轻缓地松了一口气:“那还好,赶上了……”

数日前灏京里的楚御衡突然给他传了消息,说是楚绡宓结了亲事,请他回来观礼;他和楚御衡的孽缘同楚绡宓无关,再者容暮一直把楚绡宓当自己的妹妹看待,得了楚绡宓大婚的消息就放下了手中的公务回京了。

但不知是否是楚御衡消息送得太迟,还是旁的缘故,容暮到了灏京京郊的时候就听闻公主和新晋驸马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

指婚、纳彩、出降、合卺都办得仓促,容暮进宫也只赶上公主偕额驸入宫归宁。

好在还不迟。

容暮进了大殿中,一切似乎都没变,服侍的宫人脚步匆匆,在小宣子的叮嘱下为公主殿下的归宁做着最后的准备。

先帝和先后早就不在人世,长兄如父,楚绡宓今日带着沈书墨回来就是见见楚御衡,而楚绡宓却不想大婚的时间见不到的阿暮,归宁之际居然还见到了。

当真是好大的惊喜。

“阿暮!”

楚绡宓骤然见到大殿里赏着红梅的白衣男子,顾不得仔细候在身旁的沈书墨,摸着肚子就快步过去了。

“本宫可好久不见阿暮你了,你回来了皇兄也不说一声,早知道就把日子往后挪挪,等你过来再举办婚仪。”说到这,楚绡宓有些埋怨不告知她的自家皇兄。

“殿下能等,殿下的肚子可等不得,日子大了就殿下的身子可受不住。”一旁的沈书墨赶紧扶着楚绡宓坐下,还将自己椅子上的坐垫靠在楚绡宓腰后,这才和容暮打着招呼,“容弟,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容暮眼前的楚绡宓减了几分少女的清丽,更多的是为人妇的温婉,尤其是楚绡宓抚摸着肚子小心翼翼的姿势,让容暮心口一动,“但殿下和沈兄的意思是?”

有了孩子?

见容暮的视线落在她不算凸起的小腹,楚绡宓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本宫肚子里揣着的是本宫和沈书墨的孩子,算着日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因为冬日的衣衫厚实,所以还能遮一遮。但本宫自在惯了,这肚子遮不遮都无所谓,左不过四五个月后也瞒不住。”

听其言,容暮明湛的双目愈发透亮:“也是件好事了。”

但容暮远在江南,倒是不知楚绡宓能和沈书墨走到一处,容暮坐下不过才一刻钟,这对新人的黏腻就溢于言表;明明他离开灏京的时候,楚绡宓还和沈书墨相看两厌,如今的新人相处倒也妥当。

楚绡宓跳脱好动,沈书墨性子沉,在一定的程度上压压楚绡宓。

此刻几人候着的帝王在殿中不悦。

寝宫外已然跪了好些宫人,而偌大的寝宫的地上倒了一面铜镜,香炉里焚烧着比以往更多的香料,似乎在遮掩着什么气味。

而这浓郁的焚香正是为了压下楚御衡浸入骨血的苦药味道。

知道今日大底能见到思慕之人,楚御衡半宿都不曾踏实入眠,起时叮嘱小宣子去接容暮,在让宫人燃着了香炉,等他确定身上没有不好闻的味道了,楚御衡才略微松了下心。

可当他对着铜镜端量自己时,才发现岁月无情,白云苍狗,不过三年的光景,他就起了白发,鬓角处的几缕银丝耀武扬威地张扬着自己,就连他的眼角也起了细密的纹路。

他老了……

而容暮呢?

去沁宜宫的路上,楚御衡脚步快慢顿蹴,近乡情更怯,每踏一步楚御衡心口的浊气就更上一层,最后站立足殿外前,楚御衡的额角已泛起细密的汗雾,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又是一阵彻骨的寒。

不动声色地调着自己的呼吸,楚御衡迈着沉沉的步子而入。

“微臣参见陛下!”

“皇妹参见陛下!”

一种众人伏礼,容暮也跟在里头低头颔首。

白衣下的身条出众,未佩发冠,只用一条暖玉色的祥云银纹的发带将乌黑的发丝束起,余下了已达后腰脊骨的乌发。

楚御衡看不见容暮此刻的神色,但他的心里却洋着难言的酸涩。

三年未见容暮,是他不敢,也不配。

“起身。”

压下满上喉间的酸楚,楚御衡最后一眼都未看伏礼的白衣男子,就平了自己的视线。

而当容暮闻言起身的时候,帝王的面色已然被调整了过来。

礼官扬声,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主殿下的归宁。

但由于殿下有孕在身的缘故,原本烦躁的礼数一减再减,就连公主殿下也只是随意跪了一下就起了身。

不过一刻钟时间,跪拜亲长就结束了,后头就是宫中的宴席,伴在一旁的史官和礼官恭敬地退身而下,剩下的就算皇室的家宴了,沈书墨是当今的额驸,和皇族沾亲带故,容暮的出现反倒有些许的不合适。

但楚绡宓如今可会看人眼色了,在满桌的寂静中收到自己皇兄的示意,整个人顿时灿若芙蓉地调笑着:“等五个月后,皇兄就有了侄儿了,阿暮也要当本宫孩子的干爹,一个都跑不掉。”

容暮夹起一块藕夹低笑:“那是自然,这回消息得来得太迟了,只备了殿下大婚的贺礼,等殿下产下孩子,东西定会送上的。”

“嘻嘻,阿暮送得东西肯定不会普通,本宫先带肚子里的孩子谢谢阿暮了。”

就是因为熟稔,楚绡宓才会和容暮这么说话。

说来也好笑,本该和容暮最亲昵的楚御衡整顿饭从头到尾都不曾多语,面色绷得紧,时不时还咳嗽了两声。

最后还是容暮看不过去了,搁下手中的象牙筷:“陛下身子不适?”

“无碍。”

“皇兄已经吃了许久的药了。”

楚御衡本想把自己现在不算上佳的破败身子在容暮面前掩藏起来,但刚囫囵糊弄过去,就被楚绡宓的直言戳破了。

容暮闻言微微蹙了眉:“陛下的身子关乎朝堂社稷,是万民的重中之重。”

“咳。”楚御衡知道容暮此刻在看他,但却没有和容暮对视的勇气来,下一瞬实在熬不过强压下的思恋,纵容着自己看了一眼。

容暮在外头的日子应当过得不错,眼角丝毫纹路都无,明明快三十岁的年纪了,还一副二十多的模样。

他一直这么清润,而他却腐朽老去。

只看了一眼,楚御衡就收回了视线:“朕的身子朕有数。”

“才不是这样呢!”许是容暮回来了,楚绡宓有了靠山,当下她的眉头蹙成楚御衡那般崎岖,“皇兄他吃了三年多的药,明明可以痊愈,但皇兄隔三差五就断了几顿药,就是吊着着病。”

“绡宓!”

自家皇兄一用这种语气唤她,楚绡宓就知道自家皇兄这是要自己闭言的意思,带着气的转过身子,沈书墨看着桌上冷着的氛围,只能伸手顺顺明显动了气的楚绡宓。

容暮这几年断断续续听到了朝中的消息,不论是顺利进行的武举,还是不断被打压的官员,大多都还是关乎朝政的内容,独独楚御衡如何,他嫌少有了清楚的了解。

似乎楚御衡在刻意瞒下自己在灏京如何,容暮除了当初华老将军南下见他提到的天子之况外,也就这次得了楚御衡的消息说楚绡宓大婚。

不再会主动探寻天子如何的容暮本以为楚御衡在灏京也会好好的,甚至楚御衡年纪到了,后宫该纳宫妃,该有皇嗣诞生的消息传出,可都没有。

相反,楚御衡还病气缠身。

容暮心口也不是滋味,他不是在心疼楚御衡,他有过疾病缠身的经历在,所以才会对一副健康的身子万分苛求,但楚御衡是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身子糟蹋至此。

若不是楚御衡还能将朝政都处理得当,容暮险些就开始怀疑这个天子是否被人调换了去。

可真让人唏嘘……

-

楚绡宓后来的归宁宴不算和恰。

楚御衡不言,容暮后头也埋头用膳,独独沈书墨将这二人的疏离看在眼中。

但现在的沈书墨也顾忌不到旁人了,有了个因怀孕而愈发娇气的小祖宗在身边,沈书墨近几个月早就将沈氏的生意放了下来,一心一意地陪着楚绡宓。

最后几人离宫的时候,楚绡宓还热情地邀请容暮上了她的马车。

总算她皇兄不在了,楚绡宓被沈书墨小心地府服稳坐下后就忍不住发问:“阿暮你这次在灏京留多久啊?可来不及留下吃我孩儿的满月酒?”

“殿下就不猜我这次不走了么?”

“不走了么?”楚绡宓全然不信容暮的话,“皇兄之前还和我说阿暮你日后要在江南久留,阿暮肯定在拿这事诓我。”

“的确如此,我还要回南部的,而且殿下的满月酒大底还是吃不上的。按照原先的规划,只留了灏京一个月的时间。”

“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啊……那阿暮你这个月就多在本宫的公主府走动走动,对了,阿暮你三年未归,还不知我在宫外新修的公主府和阿暮的丞相府就隔了一条街呢!”

说着说着,楚绡宓就激动了起来。

看着怀里人手舞足蹈,沈书墨无奈地捂着楚绡宓险些打到木窗的手:“殿下还是安生些吧,小心扭了身子。”

楚绡宓冷哼一声,由着沈书墨给她捏手。

容暮见此笑意不减,后来楚绡宓的车马将他送到了丞相府,下了马车后沈书墨也跟着下来了。

“沈兄?”

容暮见沈书墨有话要言,于是停下了步子。

“容弟。”沈书墨说话的声音压得小,“你不在的日子里,为兄看得清楚,陛下过得不好,一直吃药养病……”

“沈兄是在为陛下说话么?”容暮记得不但楚御衡不待见沈书墨,沈书墨这头也和楚御衡不对付。

“非也,为兄见你过得比陛下好就够了,只是公主殿下她还有撮合你和陛下的意思,还望容弟切勿介怀。”

原来沈书墨是在为楚绡宓说话……

容暮看着沈书墨身上的外袍纹路,上头绣着和楚绡宓长裙上如出一辙的鸳鸟,想到素来动若狡兔的楚绡宓也快有了孩子,容暮不由笑道:“沈兄和殿下伉俪情深,殿下是个好姑娘,容某也望沈兄能好好待殿下。”

“那是自然。”

沈书墨提到楚绡宓时,目中还难掩温柔。

很难得见,被江南诸商贾称为老狐狸的沈书墨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可二人没时间多语,马车上的楚绡宓偷偷掀开了帘,一双打眼明亮亮地看着下头的二人:“沈书墨你快回来!”

“哎!”沈书墨宠溺地看着只漏了小半张脸的楚绡宓,回首和容暮告辞,突然想起什么,沈书墨还骤然行了谢礼,“我父兄亲族在江南还麻烦阿暮你日后多照顾了。”

“无碍。”容暮看了眼马车上皱眉等人的楚绡宓,笑意更深,“沈兄还是快上马车吧,瞧瞧殿下都快等急了。”

车上的楚绡宓还在催,嘶哈嘶哈的白色雾气从她吞吐的话语里冒出:“本宫没催,就是这么冷的天不要让阿暮在外头受冻!”

“这就来!”沈书墨颔首上了马车。

满意了的楚绡宓却还维持着掀帘子的动作,“阿暮你也赶快回府,让周管家煮些热滚滚的姜茶暖暖身子!”

“好。”

纷纷落下的雪瓣停了下来,容暮看着前头的马车咕噜噜的驶离他的视线,容暮抬头看着不再落雪的天幕,空茫茫的一片清朗。

但还是和江南不同,灏京干燥少雨,风儿刮过也多加刀刃入肤的刺痛。

揉捏着被风吹到无知觉的鼻尖,容暮压下坚/挺鼻骨袭来的酸劲儿回府。

果然,灏京的冬日也太冷了。

*

容暮昨日午后刚回府,周管家就一直面上带着笑。

晚食后容暮要去书房,周管家拦着让容暮去早些休息,容暮洗漱清理后,周管家还过来看了好几回,看看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可旺,案几上的茶水可是温的,最后还在容暮脱衣上榻前亲自送来了一碗热/辣/滚/烫的红糖姜汤。

“大人快趁热喝,白日里吹了风雪,也怪老奴现在才想起大人还没用姜汤。”

容暮生生停下已经解开一半的衣扣的修长指节:“周叔,已经这么晚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容暮却没有拒绝周管家的好意,接过姜汤轻轻地吹起来,最后小口小口的饮尽,周管家见状给他递了漱口的热汤:“大人漱漱口。”

“多谢周叔了。”

姜汤用得是老姜,容暮多漱了好几遍口才压下那阵热/辣,这下可真是从脚底板往上,整个身子都彻底暖了起来。

容暮险些打了个姜味的嗝:“天也晚了,周叔也赶快回去睡吧。”

“给大人送完姜汤就回去睡了,大人明日早膳想用什么?灏京的醉仙居新出的点心不错,明日早间让府里人去为大人购些?”

“周叔安排就好。”容暮对这位府上的老管家信任万分,蓦然想起什么,容暮叮嘱着,“这次我在府上就住一个月,周叔不用多忙活,得空让下头人把我之前没带走的书册收拾好,我下次回江南一齐给带上。”

容暮用的是“回”字。

也的确如此,对于现在的容暮而言,宜居的江南倒是更像他的家,而他在江南不是没人陪,何朝今年刚巧考中了县官,没有选择赴京出人头地,反而留在容暮身边一同扎在江南的诸多公务上,忙得不亦乐乎。

和周管家絮叨了些旁的事项,其中还叮嘱了周管家,千万要记得在日后得了楚绡宓产子的消息后及时送上贺礼。

等周管家一一记牢走后,容暮这才倒了好些的茶水继续漱口。

也不知周叔从哪儿得来的老姜,这般辣口。

他现在身子不弱,白日楚绡宓归宁宴上的吃食就太过滋补,晚间周叔又用了好些珍贵药材做了一顿药膳说要为他补气,以至容暮当下整个人热灼得紧。

磨人的欲/念微起。

他非圣人,自然也有情/欲。

-

次日,容暮双目惺忪,只见榻前影影绰绰。

等他清醒过来,就见本该在宫里的楚御衡此刻趴在他的榻边,也不知楚御衡何时来的,一点声响也没发出。

即便消瘦,男人的大骨架还在,当下跪坐在不算厚实的地毯上,很明显地委屈地曲着身子,手边还有一块帕子,当熹微的晨光下,帕子上头还有昨夜留下的湿痕,尚且不曾干透。

容暮凝眉一缩,那可不就是他昨日事后擦拭的帕子。

一瞬间,红意上了容暮的脸,火辣辣的热烫让容暮愈发羞愤,手上动作极快地抽走了楚御衡颅边的帕子。

但随之而起的可忽略不见的风却让楚御衡醒了过来。

楚御衡抬头就见容暮坐了起来,手里还攥着一面素白的帕子,楚御衡不知他是何意,还以为是自己困顿至极流下了涎水,当即伸手抹抹唇角,唇边还是干燥的。

“阿暮?”

“陛下怎会在此?”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帕子塞进厚实的被褥中,容暮面上不见多少的好神色,任谁的床榻边突然多出一人来,都会心里紧张。

已料到容暮可能会这是这样的反应,楚御衡已经提前想好了由子:“怕阿暮在丞相府这一个月无趣,特意从珍书坊寻了些书册给你解闷。”

“珍书坊?”

容暮皱眉,并不相信楚御衡只为给他送上书册。

但楚御衡已然做好了准备,从半蜷缩的姿势扶着榻板起身,或许是之前的姿势拗到了筋骨,楚御衡“嘶”一声,身子一歪就往榻上倒去。

榻上人的动作更快,楚御衡只见容暮往里头一动,容暮的双臂就稳稳地扶住了他不稳的身形。

大股而起的酸麻险些让他龇牙,楚御衡很快就脱开了容暮扶他的手臂:“朕无碍,书册都在屏风外头的案几上了,这次带了一箱子,阿暮嫌不够,就自己去宫里珍书坊去取;若阿暮嫌麻烦,朕让宫里人送给阿暮也可。”

容暮静静地看着楚御衡细碎解释地和自己解释,一时间感慨万千:“陛下,这些都不是要紧事,微臣昨日听公主殿下说陛下身子有恙,何故这么早就出宫?”

楚御衡忽然噤声。

容暮之前也曾关心过他的身子,但他那时候以为容暮并非从公处着想,担心的也不仅仅是帝王的身子,而是关心除去帝王之威的他。

可现在容暮嘴上说着关心他,目色是冷的,人也是冷的。

楚御衡仔细琢磨着,骤觉容暮这般关心他的样子和那些朝臣并无二致。

心口浮着酸楚,楚御衡不想让容暮看见自己此刻不受控的神色,便转过身去捏着还软麻的腿骨:“阿暮,三年不见,你连一场君臣之间的体面都不愿给朕么?”

体面?

容暮讷言,不是他不给楚御衡体面,而是哪位君王会像楚御衡一般,破晓时分就到了臣子府上。

说句他过去常说的话,楚御衡这般行径于理不和。

可过去心忧楚御衡在外名声容暮才会三番四次地在楚御衡二次耵聍,如今的他已经不需再将楚御衡放在心口第一位了。

思及此,容暮敛下了目中的刺棱,在楚御衡背身之际他扯来一旁晾挂起的衣袍,手上动作极快,不等楚御衡腿脚缓了回来,容暮就已经着上了一身白,还随手将发丝挽了起来。

但等他拾掇好自己,背对着他的人还佝着脚背垂腿骨。

楚御衡这是在榻边跪坐了多久,腿到现在还麻着?

容暮闷闷咳了一声,但那头的楚御衡依旧没有反应,就连那人呼吸声都见轻缓。

心觉哪里不对劲,容暮轻步过去怕了怕楚御衡的肩膀。

“砰”的一声,玄衣男人倒在了地上……

-

“齐大夫可能看出陛下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就倒在地上了。”

“没什么大事,大人可让府中人给陛下喂些糖食,陛下能醒来的话大底就没事了。”

“劳烦齐大夫了,糖食我有。”

“那就好。”齐大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老朽就在府上,若大人还有事,就后厨去唤老朽,老朽先去后厨叮嘱着早膳。”

齐大夫说得糖食容暮随身就带着,从腰侧的小锦囊里取出不大的油纸,容暮难得有些心疼:“从陵岐郡带来的饴糖,我也就剩最后一小块了。”

可容暮还是给楚御衡喂了下去。

看男人静静躺在榻上,容暮忽觉这样的场景有些让他熟悉,一边折着剩下的油纸,容暮一边嗅着淡淡的甜味轻笑低语:“给陛下喂了三次糖了,陛下若是有心可别再来缠着我了。”

言罢,容暮将叠好的油纸塞回了腰间的锦囊就抽身而去。

这不过是容暮的玩笑话,就是见楚御衡晕厥了过去才戏谑着出口的,但半道醒来的楚御衡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不就是喂了三次的饴糖。

前两次他尝不出容暮喂下的甜,独独第三次清醒着含下饴糖,面对的却是容暮可怕的坦诚。

此刻楚御衡嘴里含着的不是糖,而是容暮一刀又一刀落下的凌迟。

-

那日楚御衡醒来就独自离去,其后的日子过得快,容暮头一回在灏京不用担心旁的事物,除了在府上看看书,就是去灏京外头晃荡,入目皆好景。

待到雪容暮算上日子,已经在灏京留了近一月光景了,期间楚御衡没有借机再见他一次,但时不时就让小宣子亲自送些书册来,还都是容暮不曾看过得书册。

不得不说楚御衡送来的书里有点东西,若是灏京还有什么能让容暮留恋的,大底就是宫里藏着的典藏书卷了,华老将军不算在内,容暮之前去将军府拜访的时候,就听老将军府上的管家说老将军带着老夫人的衣物外出游玩了。

离京前一日,外头雪大。

容暮烘着暖炉收拾着回江南的东西,一面乐得安生,一面将楚御衡上次给他的钱庄的信物抽了出来。

他在灏京的悠闲日子过多了,都忘了将这块玉牌交还给楚御衡。

之前楚御衡把这玉佩给他,让他在江南安居所用,但容暮分文未取,他现在再拿楚御衡的私物已经不合适了,就连那些书册,他也好一并交还给楚御衡。

小心将玉牌包在素巾中,还不等容暮叮嘱周管家,宫里的小宣子又来送东西了。

这次小宣子不单单只送些书册,上好的珍惜药材,笔墨纸砚,还有好些的古玩珍赏一俱而来,将小宣子的到衬托得格外热闹。

“还好赶上了!”小宣子低眉含笑,“杂家奉陛下的旨意,给丞相大人送些东西。”

容暮瞥眼看向小宣子后头乌泱泱的一群人,到底还是拦了下来:“多谢陛下好意,但此行轻捷为主,恐怕随行带不了多少旁的物件的。”

小宣子有些为难:“陛下望着大人能收下。”

这些话都是小宣子自己的意思,陛下在他出宫前就提及了丞相大人可能不会收下,还说不可强迫容暮收下。

但小宣子见不得丞相大人吃亏。

大人在陛下身边受了那么多苦楚,没有陛下之前的行径,丞相大人还安生地在灏京任着官职,怎会去了千里外的江南?八壹中文網

所以小宣子才会从楚御衡的私库里挑了最贵重的,也是最符合丞相大人品味的东西,书画,古琴,玉佩,锦缎。

当下看容暮还是不愿收的样子,小宣子倍感棘手。

将容暮轻轻扯到一旁,小宣子用着旁人听不见的气声道:“这都是杂家从陛下私库里精挑细选出的好东西,陛下知道大人不会再回京了,这些也算陛下的心意,大人若是不收,陛下心里定会也谢谢不快活的。”

容暮闻言挑眉,想起什么一般还取出自己刚包好的玉牌:“这些东西本官实在不能收,此外,陛下之前的玉牌也请宣公公交还给陛下,陛下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本官在江南的日子顺畅得紧,实在无需陛下额外操心这些。”

容暮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宣子也不在强迫他收下,只是有些可惜这些好东西了……

但他也有些轻松。

好像他本来就确定,丞相大人不会收。

-

宫外人还在推诿的功夫里,楚御衡正细品案几上几十份的饴糖,他这大半月来已经尝了不下四十份的饴糖,但总是和他从容暮那尝到的甜味有着细微差别。

容暮的糖不单单甜,还带着莫名的苦香。

最后楚御衡舌苔都尝得刺麻,终于在剩下的三份里寻出了想要的味道。

心里兀得松弛了下来,楚御衡仔细将那一碟子饴糖端了出来,明明都快尝不出味儿了,还是取了一颗放入唇中。

小宣子怎么出宫的,就怎么回来了。

见陛下目色灼灼地盯着其中一份饴糖,小宣子眉一跳:“陛下可是找到了?”

陛下寻饴糖在宫里已不是秘密,甚至宫外有饴糖的地方也有宫里派出的人问询的迹象。

见小宣子回来了,楚御衡将口中的饴糖往前一推:“吩咐下去,多去购些这种饴糖,最晚明朝就要送到朕手里。”

“喏”领了新差事,小宣子着才细细禀报之前去丞相府送礼的结果。

听到小宣子说容暮不收他送去的东西,楚御衡也不惊讶。

宛若容暮不会要他的东西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朕已经知道了,他可有话留下?”

小宣子摇摇头。

但等小宣子递上容暮交换给他的玉牌时,楚御衡的心情才叫不算轻松,目光沉沉地落在这块通透的玉牌上,楚御衡颓丧之中夹杂着些许的自暴自弃。

最终还如了容暮的愿,楚御衡收下了自己送出的玉牌。

“他明日几时走?”

“奴才问过了,丞相大人用过早膳就走,午前巳时左右出发。”

“嗯,既然如此,朕明日辰时去送送他。”

-

还不知明日帝王要亲自为自己送行,容暮当夜睡得踏实得紧。

这回回来可算是将灏京的闲杂事物处理了个透,虽然等不到楚绡宓产子,但周管家那头容暮已反复叮嘱过了,送得礼物都是容暮精挑细选出来的,也算有心。

甚至容暮还亲自留下一纸贺词,以及抄录的佛经,这个习惯一直容暮存留,和他亲近的人每年都会收到他的佛经。

第二日卯时刚过,早就起了的容暮用了早食。

昨夜雪不小,清晨周管家就让下人将庭院前的雪清扫起来,足足堆得有小腿高,容暮出门前已经系好大氅。

一身白的容暮落在府外白皑皑的雪色里,清明,净湛,也让静伫在石狮子旁的楚御衡眼眶微热。

容暮这头刚和周管家作别,周管家突然提醒他看看别处:“大人,你瞧瞧那处。”

容暮迟疑了一瞬,蓦然间侧过身子,就清楚地看到了石狮子旁的某人,而那人也没有刻意要躲的迹象。

居然是他?

“陛下?”容暮挑了下眉,微抬着下颌惊异。

“嗯。”楚御衡搓热了手,这才从怀袖里取出一早就备好的东西,“给你。”

楚御衡没说来送容暮走,只单单将自己手里的东西交给容暮。

容暮眼前的是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油纸袋。

不知里面是什么,能让楚御衡这么一早就来亲自给他;就此容暮并未伸手去接,就怕这么一接就接出了什么新的了不得事故来。

“陛下不必如此。”

对容暮的淡泊心领神会地,楚御衡亲手给油纸袋开了封,昨日饴糖用多了,现在说话舌苔还起了刺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朕给你路上吃的饴糖。”

饴糖……

容暮眼底淌过几缕微光。

楚御衡手里的的确是饴糖,但好端端的为何给他送饴糖。

像猜到了容暮的想法,楚御衡面色平静地往前递了递:“朕这辈子吃了阿暮的好几块饴糖,现在不过想着在阿暮你离之前送上一包糖罢了。”

雪色柔和了容暮眼前人深刻坚毅的侧脸,此时的楚御衡没有容暮之前预想的纠葛;相反,楚御衡很真诚,也很坦荡,甚至捧着饴糖时唇角还带着轻笑。

见容暮还是不接,楚御衡嘴角却弯出一个生硬的弧度,还转瞬带着割裂般的涩味:“阿暮你还是这么戒备,你放心,放手都是朕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地回报阿暮你的三糖之恩。”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容暮摇摇头,本就清冷澹然的眸光里全然没有楚御衡那般复杂的情绪在翻腾,当下看着眼前的齐整的饴糖块儿,他的白瓷指节只从楚御衡的手捧里不疾不徐地取了三块。

“就三块,再多的饴糖微臣受不起。”

毕竟他这辈子仅喂了陛下三块饴糖。

接下三块饴糖后,他就同楚御衡桥路分明,什么三糖之恩,亦或是灏京往事,都会在千里的辽阔疆土下日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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