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可以走。”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车夫向我们挥挥手，“时间也不多，那我就先走了，过几天再见。”
“再见！”
我坐上回家的马车，向他们挥了挥手，乔纳森向我挥手，迪奥只是抱着手臂看着我笑，眼神反而有些阴沉，我不禁感叹，迪奥的心情真的是越来越来不好猜了。
说起这个，我看向脚踝上挂着的链条，在图书馆那天之后我和迪奥抗争了很久，可他一直都是那副我不给你取，你就没办法的样子，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乔纳森看见了脚链也没说什么，只是找我的次数更多了，他对迪奥的态度倒是更加随性，这貌似让迪奥有点不爽。
窗外的风景不断的变幻，树木和没有边际的连天草地后移，慢慢地，我开始游神思考起家里的事情。
父母其实并不太在意我什时候来继承家业，他们还想让我再轻松几年，但是……父亲的身体这么多年开始承受不住了，旧伤复发，过度操劳，已经到了需要时不时在床修养的地步，加上之前就有所迹象的骚乱现在更是猛烈的爆发出来，我这次必须要提前工作了。
我对黑手党工作的内容也只是一知半解，还好同为黑手党的外公派来了叔叔辅助我，他在昨天寄来的信件里狠狠的骂了父亲，因为让他的明珠——我母亲如此操劳。
众所周知，外公是个女控。
补充，叔叔是个妹控。
我不禁为可能还躺在床上的父亲捏把汗，已经可以想象到叔叔对着父亲甩脸色的样子了。
黑手党的事情和小镇里的情况外公在信里也有提及，我知道的还算全面，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小镇里人员安全，一般敌人打的主意是侵占地盘来赚钱，而最近在小镇上发现了因大片破产而睡大街的人，甚至有人发疯打架自杀。
即使这些情况只是被一笔带过，我也感到无比大的压力。
……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不是有没有毒品的原因。
我很讨厌毒品，记得当初在平民窟里，我第一次看见了因为吸毒而发疯的人，他的皮肤就像是破旧的楼房上滴水而发霉的墙壁，那人挣扎着四肢拿起散落在地面的玻璃狠狠的划伤自己，尽管红色的血液流了一地，他还在不断癫狂的抽打周围所有可见的物品。
那张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足足让我做了几天的噩梦，他喘气的声音就像是破烂的风琴，挑起蚯蚓般的青筋使劲哀嚎。
“给我……拜托了，我什么都给你！！只要把它给我啊啊！！！”
足以划破空气的声音无比尖锐，那副因为毒品而丧失人类模样的样子，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一回想起来难免有些难受，我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对自己的情绪变化生出疑虑，这些天总是往低沉的事情想，突然有些不能抑制，好像大事将至的前兆。
外面的天空和我的心情一样有些阴郁，灰蒙蒙的，正值冬日，天空上布满了显得脏兮兮的白云，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小姐！”戈尔维娅的声音一下子传来，她穿着厚实的衣服向我跑来，脸颊通红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冻成这样。
“您终于回来了！这下我不信老爷还不听劝。”她嘟嘟囔囔着让一旁的仆人拿走我的行李，一个劲儿的数落在家不听话的父亲。
“他天天吵着要去练剑，还想跑到镇上去，您说这不是折腾人吗？我可不会听，夫人嘱咐了我这么久，要是让他跑了，我不得被收拾吗？这些天光劝老爷就让我精疲力尽，家里那个不听话的可不开心了……”
她像个小麻雀一下叽叽喳喳，虽然这让我脑袋里那些灰暗暗的情绪跑得一干二净，但我的耳朵却受到了摧残。
我抬手打断戈尔维娅，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戈妮，我觉得现在小特比一定很需要你，特比斯先生还没回家吧。”
她一个激灵:“看我这记性，我先回去看看他，小姐你记住老爷他……”
“知道啦。”
戈尔维娅撅噘嘴没在说话，马不停蹄的收拾东西往不远处的靠近小镇的房屋跑去，在时间飞逝的这几年里她嫁给了镇上的一个木匠，还生了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可爱儿子，虽然她很想要个女儿。
希望戈尔维娅那无处宣泄的装扮欲望不要再发泄到我的身上。
我脱下外套示意一名仆人将行李放进房间，室内开着点火炉温度比外面高很多，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里的训练场。
父亲可不会乖乖躺在床上，戈尔维娅来迎接我的间隔他肯定会偷偷跑下来，果然，不出意料，我在途中遇到了几个欲言又止头上带着汗珠的仆人，看到我时都松了口气。
我踏着有些昏暗的光看见了父亲，黑发男人低垂着头端正的跪坐在中央，不同以往所见的精神饱满，我第一次觉得父亲老了，两鬓斑白，侧面看过去竟显得有些瘦弱，他摸着手中的太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在走神，他没注意到我的出现，只当我开口时才梦醒般抬头，冰蓝的眸子还和以前一样。
“小明？怎么回来了？”
“……我的信应该几天前就寄到了吧。”
“哈哈。”父亲摸摸头，周身沉静的气质一下子碎成渣，他弯弯眸，“我当然知道啦！刚才只是在开玩笑，高中毕业了吧？”
“……”
“啊！那就是大学了吧？读完研究生了？”
“……”是亲的。
我无奈的捂着额头想要坐在他对面，他却摆摆手站了起来，身体挺直除却他苍白的脸色一点也不像是有病的人，更像是一把置于架上放在屋内的刀刃。
无奈的看着面前依旧笑得欢的男人，怎么越大越皮了？
“欢迎回家。”
迎接我的是他抬手慢慢抽出的刀刃，我同时抽出放于腰间的太刀，与他对视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我都忘记他身体不好这件事，挥动太刀划破空气，“诤——”的一声，雪白的刀刃碰撞在一起，手腕用力快速攻去，残留的影子无法跟上挥出的刀刃。
“嘭！”
我往后退了几步，右腿侧开往前踏出一步双手握住剑柄接受每次回家都要经历的父亲的猛烈攻击，木板发出吱呀令人牙酸的疼痛声，我避开一道将要割裂衣角的攻击，猛的转手斜向下挥出刀刃，噌——，父亲接下了攻击。
但刀刃相弑杀咬接处不断在颤抖，颤动的是父亲的手臂。
“咚——”父亲手中的太刀第一次掉在了地上，他苍白着脸喘气跌坐在地上，我赶忙上去去扶他，却被他大笑着拉下去一起坐在木板上。
“真畅快啊！”他抬手擦去头上的汗珠，冰蓝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终于摆脱那种无力感了，生次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我现在不是还可以给你训练训练的嘛。”
“戈妮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们。”
我叹口气，但下一刻又扬起嘴角兴致匆匆的向父亲说:“我刚才算不算打败你了？！”
父亲苍白的脸对我露出一个笑容，他没说话，这一下子让我泄气，被戳破气球似的干瘪下来看着手里的太刀，保养得光滑反光的刀身反射出我有些郁闷的表情。
“好吧，我承认这次你赢了。”
“不算！”
“我一直都没有打败过你好嘛，刚才是因为你生病才侥幸胜出的，之前我们是平局，今天也只能算平局。要是你身体健康，我不一定可以做到像现在这样的。”
我有些意外父亲说出的话，但还是正经的跟他讲道理，“下次我会可以堂堂正正的战胜你的。”
父亲依旧笑着，他抬起放在一旁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宽大的手掌揉乱了我的发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我反而有些拘谨了，僵硬着被他拍拍头。
“胜利不是那么重要。”他启唇笑着说，冰蓝色泽的眼睛一瞬不移的看着我，“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
——你挥舞刀是没有目的的，是迷茫的，没有保护和伤害的理由所以无法成为好的剑士。”
我闷着头没说话，父亲的手掌依旧停留在我的头上，我听见他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有时候我在想，这些话是不是给你带去太大的压力了，导致你越来越固执，这样反而更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
父亲身上有一股药味，只有当靠近他时，我才惊觉他已经老了这件事，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顶着家里支柱的永远无法被击飞手中的刀刃的男人了，松开的太刀正摆落在我们的面前，青色的剑柄也一同老去，缠在上面的布料有些破损。
“其实你并非不知道，我知道你明白那些道理。只是在真正面对挥剑这件事上，你好像迷失在雾中一样，机械了脑子，所有能交给你的刀法我都交给你了，这样面对敌人，他们无法伤害你，但是为什么你又总是能伤害到自己呢。”
“割破自己皮肤的刀刃，又如何去保护自己？一边伤害自己一边去保护别人，这样自毁一般的挥刀，小明，你觉得自己不重要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开在我脑中，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父亲的眼睛，四肢一时间竟麻痹不能动，苦涩的滋味一下子冲上喉咙，我张了张嘴，却又闭紧了它。
父亲摸头的手放轻了力道，苍白的脸庞有无法忽视的力量，他轻声对我说:“你是我们的星星，是我和你母亲最期待的珍宝，凝聚了爱和希望的宝物，在我们眼里你是最重要的，不仅是我们，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会重视你，一样把爱和希望寄予到你身上，你是被需要和被爱着的，这些爱是不求回报的，你拥有这些，你要看到这些。”
“我所说的保护和伤害并不是让你的刀法更厉害，而是想让你能在孤身一人是面对绝境、手上沾满鲜血不迷茫、不失去自己。这是一种信念也是一种爱，因为爱而去挥剑是保护，因为爱去挥剑也是伤害，正因为心中有这样的信念所以一个剑士可以放下剑去拥抱也可以拿起剑面对敌人。”
父亲点点我的眉心:“你是一个好的女儿，是一个好的朋友，但却不是一个好的自己……要想成为剑士首先要想保护好自己，拥抱自己。”
被点过的皮肤好像发烫一样，我怔怔的盯着父亲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和以前一样从未改变，纯粹的蓝色深深的印进我的心里，好像是有无数人在我耳边碎碎私语般念叨，各种声调拼凑破碎的声音在风里挣扎着。
“……小明……我的星星……”
强烈的情感将要突破我的躯壳，喉咙间酸楚的滋味沸腾着，我不禁咬住下唇忍住这突如其来未知的冲动，脑海中能够组织好的语言被冲击成碎片，剧烈的痒意和酸痛在胸腔聚集。
我实在难以忍受地抓住父亲的手，急切又迷茫的说:“父亲！……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已经知道了，也已经在做了，从很久以前开始不就一直在做了。”
父亲握紧我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冰凉，奇异的安抚住我心中涌动的情感，沸腾的海面一下子风平浪静，我有些迷茫的坐着。
“我相信当最后选择时，你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
黑发男人喃呢着，他沉重的叹了口气:“这可是一条很长的路，不过，作为星星一定可以找到回家的路的吧。”
“在迷雾散尽万事一定的时候，还是可以找到属自己心中所想的。”
父亲向我笑了笑，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看着那大片的乌云和光秃秃的树枝，有些恍惚的说:“冬天已经到了啊。”
“那春天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