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布加拉提领回去的时候,是个雨夜。
迷蒙细密的雨哗啦啦地冲刷那不勒斯的大地,被酒气环绕的阿帕基终于在布加拉提坚定的话语中被凉意激得透心凉,终于清醒过来,全身被雨水打湿,头发都成为一缕一缕的。
对比面前撑着伞在雨里依旧清爽干净的布加拉提,阿帕基感到分外狼狈不堪,不论是他的内心还是身体。
他沉沦了太久一段时间了,久到头发由短到长,愁绪和痛苦用酒精掩盖,一层一层,像房间里逐渐铺上的灰尘,明明主人每天都在居住,但家具蒙上阴翳,只有相框里两人的笑脸依旧清晰。
可能过于清晰,偶尔刺痛浑浑噩噩的男人的双眼。
什么是正义呢,阿帕基痛苦不堪愤怒至极地想,正义就是狗屎。他又想起之前的那个自己,那个穿着警察制度的自己,错的是正义吗?
错的究竟是谁?
阿帕基的父母和同学曾这样评价他——过于固执,他确实是个固执的人,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固执的去抓凶手,去贯彻自己心中的那份正义,然后……他付出了代价。
究竟,要做什么呢?他的心已然全陷入迷茫痛苦的淤泥中,该要怎么做呢?该怎么从这自我折磨的地狱里脱身?
事到如今——他仍然不想放弃那份对正义的渴望。
冰冷的雨冲刷掉迷茫的思绪,雷声轰轰作响,阿帕基抓住了心头那点执着,跟随着妹妹头男人回到他的住所。因为堆满酒瓶和垃圾的房间已经不能再被使用,他只能带着浑身雨水和酒气狼狈地暂时受邀去布加拉提家里住。
沉默拘谨地走了一路,湿哒哒地一脚一个脚印踩在门口的毛毯上,阿帕基在进入点着昏黄灯光的房间前,率先闻到了淡淡的橘子味,还有温暖的灯光下飘散着的若隐若现的花香。
是小雏菊的香味。
客厅里果然摆放着小雏菊,匙形丛生的叶子紧促地凑在一起,小小的花瓣散发着光晕,有点娇气,但阿帕基很喜欢这种属于意大利的国花,这是他要贯彻的正义,要保护的阳光里必然生长的花朵。
当然,这并不是阿帕基第一个注意到的客厅里的事物。
一个勉强可以称作是少女的女孩跪坐在浅色的沙发上,听到响声回过头来,她的眼睛明亮,一瞬间就让阿帕基想到了故乡的星星。
背景里电视机的声音过于吵闹了。
阿帕基对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如此评价。
为什么会有少女在布加拉提——这位被誉为保护者的□□成员的家里呢,还穿着睡衣,像初生的雏菊一无所知地绽放着,在两个男人的面前。
布加拉提默不作声地遮挡让他立马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的重要性,还带着幼气婴儿肥的脸好奇地从前者的身侧探出来看他时,他下意识地板起脸,但被叫做小明的少女依旧没有像之前遇到他的孩子一样吓到收回目光。
她单纯而好奇的眼神锲而不舍地盯着他,而身后桌子上雏菊白色的花瓣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幼嫩的影子,脆弱,纤细,阿帕基下意识地将她归类为弱小的类别。
布加拉提藏了一个少女。阿帕基这样想,但作为正人君子的布加拉提真的会这么干吗?说是妹妹的可能性可能更大……
“小明,你去房间里睡觉,明天我叫你。”布加拉提说,转头向阿帕基解释,“这是一个长辈拜托我照顾的孩子,阿帕基,你先坐会,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少女一步三回头地走去卧室。
“……谢谢。”阿帕基坐下了,他带着雨水的衣服打湿了沙发,刚才少女在这里躺过,屁股下残留的温度让他感到不适,根据沙发皱褶的大面积他可以推测出刚才她这里躺过,这个年纪的小孩肯定是不会好好坐在沙发上的,躺下,翘起脚,像等待主人回家的猫咪。
电视机里突然提高的音量让阿帕基心脏漏了一拍,然后心跳平稳地继续跳动,那一拍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湿的衣服打湿了布加拉提的沙发。他皱着眉想,嘴唇抿得更紧了,下次一定要补偿一下。
正当他还在苦恼如何补偿时。
啪啪——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没有穿鞋而露出的白嫩的脚丫出现在他低垂的视野里,脚趾微微蜷缩挤在一起,皮肉柔软,贴近地板的脚掌心发红。
这一幕让阿帕基下意识地皱紧眉想要斥责少女这个行为,然后马上让她找拖鞋穿上,包裹住被地板冰得发红的脚掌。但——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女,这个像刚刚诞生的星星一样的少女。
阿帕基只能板着脸看向她。
原本去到房间里的少女手上捧着毛巾,脸蛋因为室内温暖的空气红扑扑的,哗啦啦的雨声完全被隔离在室外。
她从没有淋到一点雨。
“警察哥哥,你的衣服湿了,用毛巾擦擦吧。”
几乎被刺痛,阿帕基的脸色阴沉起来,警察一个词踩住了他的猫尾巴,让男人浑身的猫都竖起,而无辜的少女依旧保持着递毛巾的动作,好奇地看着他,身上散发着如同太阳的橘子气味。
“我不是警察。”
还是个小屁孩,她之前见过我穿警服的样子。阿帕基决定不迁怒,他接过毛巾,力道有点大,少女茫然地眨眨眼睛,阿帕基第一次觉得凉凉的冰蓝色有点过分的甜。
还没等他在寂静的注视里不耐烦,少女小声地说:“如果不开心的话,可以吃一颗糖。科学研究说,糖分可以让人开心。”
阿帕基才发现手里的毛巾里夹着一颗橙色包装的糖果,一定是橘子味的。
女孩笑起来,眼睛弯弯,然后她飞快地溜回房间,被发现了的布加拉提说了几句,房间里传来说话声,听不真切,但凭借布加拉提柔和的脸色看,她成功逃过了说教,而布加拉提很喜欢她。
所有的人应该都会喜欢她吧。阿帕基想。
鬼使神差地,长大后就再也不喜欢硬糖类的阿帕基拆开了糖果的包装纸。
直到睡觉之前,阿帕基嘴里的橘子味也还没有消散,雨停了,滴滴答答地水滴声轻柔地像催眠曲,月光轻抚着大地,他终于能够在安宁睡去。
备受煎熬的灵魂得到了片刻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