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渐离的脸部线条，突然就绷紧了。“小米，你今天给我煲汤，来找我，又是为了给他们当说客吗？”

他的脸色这样难看，看着她就……“渐离，不是的，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这事，不过程简怡那人，你也知道的，我真的很恨她，如果不是她，我不会被卖进淫船，如果不是她，我母亲不会被投掷在地牢里。”

是啊，如果不是母亲，他和小米的孩子，不会就那么没了，如果不是母亲，小米也不会被绑架，更不会被带去那种千刀万剐的地方！如果不是母亲，他和小米，绝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他也挺恨母亲的，可是再恨，那还是他的母亲。

方渐离祈求地看着顾安然。“小米，我知道我妈妈这个人很不好，她罪大恶极，可是她再罪大恶极，那也是我妈妈，怀孕十个月将我生下来的妈妈，那些年，她辛辛苦苦地将我拉扯大，所以，你别逼我好吗？”

是啊，谁又能忍心将生他养他的母亲置于死地呢？她理解方渐离，他不愿意，那就算了，总有一天，唐徵明能将程简怡绳之以法的，唐徵明答应过她的！

顾安然站起来。

方渐离看着她，“你要走了吗？”他们刚才的谈话，他的拒绝，让安然难受了吧？

“是啊。”

“等会儿吧，我汤还没喝完呢。”碗里的汤，他只喝了一点点，方渐离低头，又开始喝汤。

不过他喝汤的速度好慢，非常慢，显然是不想顾安然早走。

有这么喝汤的吗？这是喝酒呢还是喝汤？顾安然盯着他。

方渐离假装看不懂顾安然的眼神，忽然说。“小米，要不要去阳台上看看你的老朋友？”

阳台上，她的老朋友？“什么啊？”

“你养的小乌龟！”

顾安然有些惊喜。“马甲还在？”

有八年了吧？

那只小乌龟，是她和方渐离出去玩，在一条小溪里，她翻开一块石头找到的，她将小乌龟捡回来，养在了一只小小的鱼缸里，那个时候，乌龟比一只火柴盒还小一点。

方渐离笑。“当然在。”

顾安然起身去了阳台，方渐离跟在她身后。

乌龟长大了，和一只光盘差不多大小，小小的鱼缸，也换成了现在方形的大鱼缸，鱼缸里有水草飘摇，有石子，还有一个小型的桥，一根增氧用的小管子，通在水里面“嘟嘟”地直冒气泡，除了这些，旁边，还有一个说不上来是什么的装置。

顾安然有些好奇，伸手指了指。“这是干什么的？”

方渐离笑。“是加热用的，这乌龟冬眠的时间比较长，我查阅了资料，说是乌龟冬眠的时间太长，有可能在睡梦中就饿死了，所以，我弄了个加热装置，让它冬眠的时间少一点。”这是小米的宠物，那个时候，他总是想着，小米不能回来，天天能看着小米的宠物，也是好的。

这样一只豪华的玻璃水箱，用来养一只其貌不扬的乌龟，实在有点浪费。“怎么不养鱼？”

方渐离说。“养了，不过都成了马甲的盘中餐。”

马甲是她给乌龟起的名字，本来她一直喊乌龟小草，可是方渐离说。“这也太没个性了，你在石头缝里捡的，怎么能叫小草呢？要不叫石头吧？”

“石头一样的没个性。”

所以，他们俩一个坚持叫石头，一个坚持叫乌龟小草，直到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看了赵本山的小品钟点工，被逗乐了的顾安然忽然说。“要不我们的乌龟叫马甲吧？”

方渐离欣然同意。

就这样，俩人养的这只乌龟，正式改名马甲。

她还记得，这只乌龟小的时候，背上的纹路并没有凸起，但现在，凸起得十分明显，也是，这么多年了，尽管乌龟生长缓慢，可还是变化了。

就如她和方渐离，她一度十分爱他，后来，她又开始恨他，恨得那样入骨，可现在，她不恨他了。

后面的颈项处，似乎有微热的气息，喷洒其上。

方渐离靠得她太近了，近到了突破心理防线的距离。

顾安然的身形，有些僵硬。

呼吸渐渐炙热，方渐离终于出声。“小米？”

她不敢回头。

“小米。”

声音柔软如棉，包裹着她。

顾安然慢慢地回头。

他果然站得很近，他的唇，差点就贴上了她转过来的脸，顾安然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后面是大型的水箱，顾安然退无可退。

他的眼睛里，有阳光的倒影，那般火热的倒影。

有什么东西，在她和他之间崩塌。

他的呼吸，缓慢轻浅，仿佛怕惊扰了她一般，可是温暖，同样温暖的唇，终于落在了她的唇上。

霎那间，一切的记忆，痛苦的，甜蜜的，她刻意记得的，刻意遗忘的，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顾安然觉得晕眩，脚下，亦开始虚浮，仿佛暴雨中在河中飘荡的浮萍，茫然的，没有方向的，她必须抓住什么，才能保证不被水流带走。

她紧紧地抓住他。

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她真的已经忘记了不是吗？前几次他亲吻她，她只觉得恶心，只觉得厌恶，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她心里对她，那种刻意的排斥底下，隐藏的是什么。

他是她的初恋，一开始，都是美好的，那么美好的回忆，每一次爸爸不在家，都是他来陪她，陪她写作业，陪她聊天，就连过年，也是他陪她，想起来，那些年，他应该从来没有陪过程简怡吧？

大年三十，他都是陪她的，如果说那些都是程简怡的阴谋，她不愿意这样想，毕竟，对她来说，方渐离是她的初恋，只能追忆不能拥有的爱恋！她现在，还有唐徵明……唐徵明！

顾安然如梦初醒！

用力推开方渐离。

方渐离站在她对面，还是保持着那种，仿佛要拥抱的姿势，刚才他环抱着的，是温软的，现在，都成了虚空。

良久，方渐离才放下双臂，“小米，对不起。”声音低沉轻慢，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才传到她的耳朵里。

可不就是隔了千山万水，这么多年，他们什么都错过了，一切都无可回头，她爱过的，恨过的，悔过的，怨过的青春岁月，就那么变成了追忆。

她已经选择了唐徵明，而且，她无法原谅程简怡，方渐离，却和程简怡血脉相连！

她低着头。“我要走了！”

这次她走了，以后，她大概再也不会踏进这间公寓了吧？

那只装汤的碗，被方渐离留在客厅的茶几上，里面，还剩了一些汤，已经有些凉了，可是方渐离没管这些，拿起碗，将里面的汤一饮而尽。

将碗放进保温盒，再将保温盒的盖子盖好，递给顾安然。“我就不下去送你了。”

顾安然点头。“你有伤。”

提着保温盒，顾安然几乎是仓皇地，走出了方渐离的公寓，进了电梯，电梯门徐徐滑上，她才无力地靠在光可鉴人的电梯壁上。

发了会儿愣，顾安然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手机没有信号，她就这么捏着。

电梯门开开合合的，有人进来有人出去，顾安然却只是捏着手机发愣。

电梯终于到了楼下，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顾安然打通唐徵明的电话。

唐徵明和欧俏俏刚从医院出来，他开车送她回家。

一看到顾安然的电话，他就将车停在了路边，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欧俏俏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打开车门，他走了出去，一股寒风，灌进了车里，但随着门被关上，寒风被阻断了。

透过车门上方的玻璃窗，欧俏俏怔怔地望着在寒风中打电话的唐徵明，他这样着急地停车，这样着急地下车打电话，她心里，忍不住乱想起来。

是谁的电话呢？是他前妻的吗？

他的前妻，她没见过，可是她听说了，一位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子，尽管特种部队的那些战友曾经告诉她，他的前妻很不地道，可是梁子琪也说过了，队长对她的前妻可好了。

她再问梁子琪，队长对他的前妻怎么好了。

梁子琪只是眼神怪怪地看着她，不肯再透漏半句。

她不甘心，再问，梁子琪就讨饶。“俏俏，你放过我吧，如果是队长知道我跟你饶舌了，他非把我给练死不成。”

她听了稍稍觉得安慰。

徵明这样，不准别人在她面前说他的前妻，是担心她心里难受吧？

唉，她以后，一定会加倍对徵明好，他在前妻那里受到的创伤，她会一一帮他抚平。

可是，他接谁的电话，非要将车停在半道上呢？而且是不准停车的地方，如果来个警察，就不太好吧？

终于接通了，顾安然急急地呼喊唐徵明的名字。“徵明？”

她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唐徵明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不安，他其实，一直都在不安来着，要知道，小丫头可是给方渐离送汤喝啊，方渐离是谁，是小丫头的初恋！所以他才会一看到是小丫头的电话，立刻就不管不顾地停车了。

“嗯？”

顾安然问。“你现在能回家吗？我想见你。”很想很想见唐徵明。

她这样反常，见了方渐离之后就说想见他，唐徵明心里的不安愈甚。“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有！”顾安然说。“我就是想见你了，你是不是不方便？”

唐徵明说。“我方便，二十分之后我会到家。”

不知道怎么搞的，鼻子有些塞，顾安然说话带了鼻音。“半个小时之后吧，我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到家。”

“小丫头？”

顾安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听唐徵明问她。“你哭了？”

“没哭。”

那边警察已经过来了，因为唐徵明停的不是地方，敲了敲车窗，对摇下玻璃的欧俏俏说。“这里不能停车。”

“我知道，”欧俏俏朝警察笑了笑，指指不远处的唐徵明，“他出去打电话了，打完马上就开走。”看唐徵明还在说话，她大声喊了一句。“徵明，人家警察不让停车。”

顾安然听到了欧俏俏的声音，问唐徵明。“你现在送她去医院？”

唐徵明说，“从医院出来了，”又说。“我送了她去她住的地方，马上就回家。”

“嗯。”

徐丹有些郁闷，这个星期六，刘涛没来找她，可是刘涛的母亲一大早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