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持续下潜,光线渐渐照射不进深海,环境越来越幽暗,温度越来越低。
已是海下两千多米了,巨蟒的速度稍微放缓,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满江红维持着盘膝抱柱的姿势,浑身颤抖。
大约只有四、五摄氏度的冰冷海水高速冲刷着几乎赤裸的身体,带走热量。他几乎被冻僵,上下牙齿碰得咯咯直响,周身冒出鸡皮疙瘩,打着寒颤。
因为巨蟒并非直入海底,水中的压强是逐渐增加的,所以他除了在最初时眼睛几乎被压迫得鼓出,耳膜针扎一般疼痛外,倒是慢慢适应了过来。
不过,在这样全覆盖的深海高压之下,纵然有体内清流竭力维持住肌体不被碾碎,体型还是被压缩变小,体内空气不可避免地冲破他紧闭的口-唇,化成一连串细密的气泡逃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解决深海高压的最好方式并非抵抗,而是让体内体外的压强维持一致,就像那些海洋生物一样。
他在洞庭湖底,一般也就是下潜三十多米。更深的地方,黑姑和大黄不让去。起先巨蟒下潜了数百米,他也没有太难受,没想到一旦达到数千米,差别会如此大。
寒冷与窒息,两大杀手如影随形,无法逃避。
他彻底陷入了绝境!
不过,巨蟒那浆糊一般的脑子应该没有想到这一点,可能依然会去撞山。如果在它撞得七荤八素时乘乱逃离,倒是还残存着一线转机。尽管这一线生机,也是极其渺茫。
因为供氧不足,他的头脑开始晕沉,思维开始迟钝,依然浑身哆嗦着瞪大眼睛,咬紧牙关坚持。
“满江红,满江红。大傻瓜……”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是谁在漆黑的深海叫我,声音如此熟悉?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寻找声音的来处。
“傻瓜,你集中全部精神,紧紧盯着胸口的桃核,我好把你拽进来。”
是绿萼仙子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自己脑海。她是怎么溜出太虚幻境的,想干嘛?
满江红低下头盯住左胸衬衣上的口袋,冰灵送的桃核就在里面,他还没有仔细看过。
似乎伴随着光亮一闪,整个人转瞬之间出现在一条摇晃着的小舟上,身子轻盈,飘飘欲仙,方才的种种不适一扫而空。
这是一条江南常见的乌篷小船,中间的船舱用竹叶覆盖,开着小窗。
船头坐着三个人,两位儒士坐在一起看一幅画卷,一个大和尚敞开胸襟抬头仰望,右臂支撑在栏杆上,左臂挂着念珠。
船尾横放着一支船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船夫。一个扳着脚趾作呼叫状,一个拿着蒲葵扇,侧耳倾听炉上茶壶里的水烧开了没有。
这些人栩栩如生,却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瞧着甚是瘆人。满江红乍见吓一大跳,仔细一看再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是雕刻出来的。
一位身段修长的女子从船舱中探出,上身穿窄袖红花的短襦,露出两截玉藕似的小臂,下身着一条绿莹莹的及地长裙,娇俏秀美,不是绿萼还能有谁?
“喂喂喂,我说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每一回都要喊好半天才过来,怕我吃了你呀!”
绿萼双手一插腰,啐道。
“我,我,我……这,这,这是什么地方……”
满江红心中惊骇不已。
上一回,还可以说在太虚幻境的经历是一个梦,也许本来就是一场梦。在梦中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也不知道是怎样进入梦境的。也就是说,突然就出现在梦中,同现实彻底割裂了联系。
可现在神智非常清醒,岂止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上一瞬正浸泡在深海等死呢!
这场景,绝不可能是梦境!
可是梦中人又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不是活见鬼吗?
见他呆头呆脑,脸上惊骇莫名,绿萼更是气恼,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垂,恨恨道:
“我就这么难看吗?每回你一看见就吓得不行。上回的账还没有算,老是同我抬杠,就不知道让着女孩子?还说什么,‘今后会有一天回忆起今日,悲伤不已’。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看见了恶心,回想起来伤心?”
绿萼的移动完全不需要时间,他这里才心念一动欲躲开,便被逮了一个正着,什么武功身法全不起作用。
“哎呀呀,轻一点……说梦话不用负责任的,你也生气?”
“梦是心声,最为真实。”
“哎呦……你,你你你……再不松开我就……”
被美人亦嗔还笑地揪住耳朵,并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算美差。然而,要是被揪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就另当别论了,算酷刑。
这个小妞玩真的呀!脑侧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满江红急眼了,正欲发狠,绿萼却突然松开手走到栏杆旁,犹自生着闷气。
他紧握双拳,气愤不已,可总不能扑上前厮打吧。瞧着天色晦暗,突然想起了前一刻还被巨蟒带入深海欲仙欲死呢,那一股子气愤立刻烟消云散,急忙问道:
“绿萼……公主……”
他搔搔头,正在合计如何措辞呢,绿萼扳着俏脸冷冷道:
“姐姐是公主,我可没有那么尊贵。有话就说,有那啥就放!”
怎么姐姐是公主妹妹不是,这又是什么逻辑?好歹我也帮忙斩过妖龙,咋就不能像冰灵一样,甭说把我当恩人供起来,至少也要当成大好人呀!
满江红强压下心中的恼火同疑惑,郑重问道:“我们,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
绿萼没好气回答:“这还不明白,我借助你小女朋友的这一件蹩脚灵器,帮助你神魂离体。现在,大家就呆在你胸口前的桃核之中。喏,你瞧,你的本体还在那上边呢。”
“她,还不是女朋友……”
“那就希望以后会是,对不对?哼,假惺惺!”
绿萼撇了撇嘴,别过脸去。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尴尬,满江红不好回答,抬起头隔着重重丝网一般的麻绳,见到空中一位巨人低垂着头颅,双臂抱紧了一座山峰。瞧那眉眼,不是自己还能有谁?
他又疾步走到船舷探头下视,依然见到丝网般的经纬托着船底,而丝网之下却像是一块平地,一簇簇植被整齐排列。
靠,貌似进入了微观世界!
他的思维本来就敏捷,这时的反应犹胜往日,只扫了几眼立刻就明白了。
那些丝网就是上衣布袋的纤维,那些植被就是自己体表的汗毛。还有耳旁清晰空洞的唰唰之声,原来以为是风声,现在发现是水流之声。至于巨蟒,在这等微观情况下,距离太远,反而瞧不清楚了。还有前方的山脉,根本见不到,只感觉周天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时间过一分,天色就黯淡一分。
死亡也近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