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发出轰隆闷响,地面如波浪一般剧烈颤抖,无论众匪还是岛民均人仰马翻。
呃,没马,鞋子丢了不少。
待众人在尘烟弥漫中战战兢兢爬起来,只见沙滩中心处的沙子像稀泥一样内凹,突然喷出一根合抱古木般粗细的沙柱,冲天而起,达到二十多米高时竟然如蘑菇一般散开。
一个上身赤裸的年轻人威风凛凛站立在蘑菇伞顶,背衬刺目的阳光,长发飘飞,如同一幅天神下凡的窗花剪影。
啊呀呀,又开始飞了!
岛民们惊喜不已,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晓得大局已定,纷纷拜倒。在坡顶守候的几个匪徒见此一幕,也不傻,立刻怪叫着撒丫子狂奔。而白起的亲信们则木呆呆站着,只晓得口中念叨“老大完了……咱们也完了”。其中有几个机灵的想溜,但是上坡路被肖平的人挡住,海湾方向又被岛民们堵得严严实实,一面是海一面是悬崖,竟然成了瓮中之鳖。
沙柱像天女散花一般回落,满江红矫若飞龙,迅速跳到旁边。沙滩中心的沙子依然像稀泥一般流往凹陷之处,速度明显变缓。地底下闷雷似的声响越传越远,越来越小,渐渐遁往了地心深处。
欢欣鼓舞的岛民中,只有矗立在最前面的如歌一家没有跪下。如画紧紧挽住姐姐的胳膊,两只大眼睛饶有兴趣地跟随着“姐夫”骨碌碌转。林四娘在今日悲喜过度,表情显得有点木讷,膝盖也有一点发软。叫她跪下肯定不愿意,可要她上前叫“女婿”,却又不敢。
只有如歌依然坚定地站着,欢喜地瞧着。
你是我梦中的情人,我不要你成为天神!
在片刻的不知所措后,接下来的场面纷乱,却乱而有序。
满江红宣布白起去往阿鼻地狱旅游了,果不其然,山寨二当家肖平立刻毫不犹豫接受了花戎的领导,奉其为主,将赵六等人卸下兵刃看管。
不过,岛民们七嘴八舌,意见却开始不统一了。有身负血仇的要将凶手揪出,老成一些的要将匪徒统统关押,等候朝廷的处决。这批人乱哄哄涌上前,有手执武器的青壮,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喊怒骂。肖平等人自然不肯束手待毙,苦着脸列成阵势,缓缓退往坡上。
没有人敢靠近满江红,但嘈杂的音浪与横飞的唾沫,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最苦的还是花戎,一方面要弹压众匪,一方面又要安抚岛民,被推来搡去,苦不堪言。
只有如歌心花绽放,眼角眉梢都是柔情。无论场面如何混乱,她的眼中始终只有他。
“二当家的,大事不好,孟广那厮烧木排子了!”
先退到坡顶的匪徒突然大叫大嚷起来,纷乱的场面获得短暂宁静。众人仰头望向丘陵后,只见一道浓粗的烟柱腾起。
“呔,我去看看!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生事。”
满江红舌绽春雷,趁着众人一愣神,哧溜奔向浓烟处。他只数个起落间身影就消逝于坡顶,如一缕轻烟飘过,又惶惶似漏网之鱼。
月亮粑粑的,这么复杂混乱的场面,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恨情仇,小爷实在不擅长处理,就交给勤劳勇敢的花戎哥哥吧。
待到半个时辰后,匪徒和岛民们齐刷刷赶到一个隐蔽小湾,一些老弱妇孺却回转了村子准备吃食。面前只见风助火势,一具木排几乎燃烧殆尽。由于捆绑的线绳烧断,大大小小焦黑的木料漂散得到处都是。而远处的海面上,另外一具木排早已经扬起了帆,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原来那孟广在受伤回寨后,就派几个人在坡顶监视,自己却假借守护之名来此,先存了逃跑的心思。白起若赢了还好说,白起若是输了,难道还等着被岛民活剐?风紧扯呼,扬帆出海呗,没有船谁能追上?
望向茫茫大海,众人垂头丧气。可是,先赶到此地的少侠怎么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花戎同里正几乎同时下令,赶快去搜寻附近的礁石树林。
又是东奔西跑,好一阵子忙乱。过了一会儿后,有人突然惊呼道:“快,快看海上。”
只见那木排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竟然又开回来了。上面的人沉默无声,风帆大张,七、八个水手拼命划桨,跟背后有厉鬼在追一般。
近了近了,再近了……
在木排之后约五十丈外的海面上出现一个赤膊少年,腿不迈却踏浪而行,扭动屁股跳着抽筋似的舞蹈,嘴里怪腔怪调地哼着:“浪里个浪……我可以划船不用桨,我可以扬帆没有风向。因为我这一生,全靠浪……浪里个浪……”
站立在高高礁石上的如歌,掩住小嘴,噗嗤笑出声来。
这块大礁石探入海中,常年受海浪拍打喷溅,上面甚是滑溜,前面只站了如歌同如画两个。里正派了几个健妇提心吊胆跟在后头,生怕两姐妹掉下去。花戎也特意派出几个水性好的匪徒前去保护,却被岛民远远地隔开,只好悻悻在海边站列成一排。
那木排慌不择路,一头撞上岸礁,众匪一窝蜂似的乱哄哄就朝岸上跳。有被颠落的也不爬回排上,径直就泅水往岸边冲,跟疯了一般。
五十丈外突然喷出两道高高的水柱,一个硕大的鲨鱼头颅从海面上直立而起,獠牙森森,白光耀眼。
那少年人有如海神,矗立在鲨鱼头颅,目光炯炯正视前方。
哗啦啦……众人如风吹麦浪,尽皆跪倒,连一帮匪徒也不例外。
这少年人,是如歌痴心妄想中的盖世英雄。自天空飞下,诛杀白起,人力尚可为之。可踏鲨而行,除了龙君、神仙,谁又能做到?
更有那被贬斥的官宦,满脑子的君权至上,这时候也生出了异样的心思。君权乃神授之,若得神人相助,朝廷安敢再囚我等?甚至有那神怪小说读多了的书生,顿时脑力激荡脑洞大开,想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林四娘家可没有养鸡犬,我等作为邻居,这升天的可能性还真不小呢!最不济,若得仙丹一颗,也能延寿百年。
尽管人人心里都想着靠近如歌,却不约而同、不由自主地远离了一点!
这可是神妃呀!俗人近之必沾福气,可谁又敢靠近?
花戎却没有随众人跪下,心情很有一些激动,又有一些复杂。就像一位老大哥,突然发现鞍前马后的小老弟长得比自己更高更强壮,必须要仰视才行了。
如歌也没有跪,心上却掠过一丝不安。
我的意中人,我不要你成神明,不要你成圣人!我要你温暖的怀抱,温柔的眸神。我不要你庄严肃穆,只能够远远地膜拜!
“咳,咳……”
难道这乱七八糟一群人真的是古人?怎么动不动就跪,小爷实在不太适应。牛皮不怕吹,火车不怕推!反正都这样了,吹就吹大点吧!
某人咳嗽了两声清嗓子,然后气沉丹田,以胸腔共鸣音大声宣布道:“尔等休生事端,待我去往龙宫,三日后归。”
白起这个逆天的bug消失,又有花戎镇岛,该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他急切要潜回海底,看看“紫府”究竟存不存在。倒是想同如歌交待几句的,却不敢靠近。万一又被她一把抱住,就像中秋夜那般,可怎么走?
大白鲨缓缓下沉,连同上面的少年一起消失。
一阵涟漪泛过,海面逐渐恢复平静,跟什么都没有出现一样。
仿佛方才神奇的一幕,只是海市蜃楼随风飘过。
又好似食尽鸟投林,剩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暮色渐临,霞光万丈,海风猎猎,凉气沁人。
如歌痴痴望向大海,洁白的面庞似玉雕一般,两行清泪悄悄从眼角滑落。
他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同我说一句话就走?难道因为尘世俗女、蒲柳之身,配不上他神子之姿吗?难道他只是要来救我,却不曾爱过我……
她不走,谁都不敢先离开。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海边,面面相觑,跟土偶木雕一般,没有人挪动,也没有谁敢大声喧哗。花戎长叹一口气,把一声“大妹子”生生压下。
如画担心地挽紧姐姐胳膊,一会儿偷偷瞅瞅她脸色,一会儿又呆呆望大海,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林四娘紧赶慢赶,终于被里正派人接到,由两个健妇搀扶上礁石,小心翼翼地挨到女儿身旁,低声劝慰道:“女儿呀,你再不休息,再不吃饭,三天以后可就不好看了。”
如歌沉默了良久,终于轻咬贝齿,抿嘴苦笑一下,回转了身。
杏眼桃腮尚余泪痕,柳眉玉面犹锁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