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　　五点半的时候，卡尔特已经把咖啡清扫干净了。　　速溶咖啡这种高含糖量的饮料，如果倒在地上你敢不去管它，它就敢给你凝出一层黏糊糊的糖衣，让你追悔莫及。　　笔记本上，发布会也进入了尾声。　　卡尔特望向显示器。　　屏幕上，生命，智慧，未来，这三个词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又同时被弧线连成了一个圆。　　年轻的科学家正在做最后的总结。　　“……我坚信，在可见的未来，人工智能将会以另外一种思维模式或者说生命形态贡献她的智慧，成为人类的管家，并与我们共存在这个世界。”

卡尔特注意到翻译用了“her”。　　“就譬如，今天在全球直播平台中，所有语种的同步字幕，都是由艾塔即时完成的。”

卡尔特脸颊的肌肉再次跳了起来，但他强自忍住了。　　“最后。”

大屏幕上，现出了芯片，EDA，以及艾塔。　　“除了芯片，集智EDA以及AI接口，都将采取有限免费的形式来运营。详细情况，请参考集智科技的官方网站，以及各个社交媒体认证账号。”

“谢谢大家。”

全场观众再一次起立。　　掌声中，叶铭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了，此次发布会直播收到了许多打赏，这些打赏将会用来成立一个公益基金，为家庭困难的神经受损患者提供资助。”

“再次感谢所有在屏幕前的你们。”

“很荣幸，能够与你们一起推开新时代的大门。”

……　　啪！卡尔特点燃一根烟，把身子挤进沙发里，眉头深邃得仿佛科罗拉多大峡谷。　　作为一名工程师——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数学家，工程师只是兼职——卡尔特随时可以进入一种带有感性的理性状态。　　这种状态，让他能够分析很多事情。　　“很显然，AI是真的，因为这是可被证明的。”

“那么AI的核心算法，矩阵神经网络，也是真的。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现有的AI算法能够达到如此的程度。”

“那么……”　　就在卡尔特思索的时候，手机突如其来地响了起来。　　电话里，一个憔悴的声音传来：“伙计，抱歉，打扰了。”

听着声音，卡尔特嘴角浮起苦笑。　　这位来自Cadence（楷登）的伙计，一直在和自己部门联合推出适用于混合芯片的设计方案。　　作为全球最舒适的100家公司之一，楷登电子员工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状态，都优越得让人眼红。　　五点半就起床给合作伙伴打电话，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没关系，我刚看完发布会。”

电话中的歉意稍减：“你觉得发布会的真实性怎么样？”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科技公司的发布会，或者这个公司不普通，但发布者并不是Yeming，那么我都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看着显示器，卡尔特谨慎地说。　　电话中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不甘心：“为什么这么说？”

“bro，Ye不是普通的员工啊……”　　卡尔特悠悠地叹了口气：“他是推出了叶氏方程、20岁就在nature上发表了三篇论文的、被誉为材料领域盗火者的天才科学家啊！有什么样的利益值得他去做这样的虚假商业行为冒险？”

电话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的，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科学家，那得有多大的利益才能让他在发布会上，当着全球上百万人来冒险弄虚作假？　　但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叶铭没有弄虚作假的动机，那就意味着，这场发布会所展示的，便是即将面世的。　　良久后，电话中声音再次传来：“那你们怎么选？”

“不知道，那是高层的决定。”

卡尔特摁熄烟头站起身来：“伙计，我觉得你最好先看看集智EDA，然后再考虑是不是该找个下家。”

“我也这么想。”

挂断电话，卡尔特接连呼吸了数下。　　发布会上已经说得很明显，要想设计混合芯片，那就必须用集智EDA才能获得授权，而集智EDA，又拥有完整的EDA功能——一旦被证实，那么对现有的EDA格局的冲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谁能拒绝免费+自动设计的诱惑？　　直播中，十几分钟就能完成一块芯片的设计，这简直就是直接要砸掉无数人的饭碗好不好！　　还有当着全世界的面表现的全程多语种翻译——这也是能够让整个翻译界都变天的功能。　　“真是见鬼啊……”　　卡尔特一边嘟囔着，一边又拿起手机。　　是在国芯任职的华人朋友。　　电话中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醒没？”

“醒了。”

“哈哈，那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前几天的问题了——集智科技的JZ23混合芯片，确实是在国芯完成工艺设计和流片的。”

卡尔特听着电话中的得意，他面部肌肉不断跳动，终于忍不住对着手机大吼。　　“我，日，你，大，爷！”

字正腔圆。　　……　　半小时后。　　结束发布会，送走一干领导和念念不舍的观众后，叶铭来到了后台。　　后台早已经成为一片欢腾的海洋。　　见到叶铭进屋，漆与墨立刻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直播统计出来了！”

“有多少？”

叶铭看着近在咫尺的漆与墨，只见她脸上全是兴奋的潮红，他也不忍打消她的积极性，而是演出了一副略带紧张和期待的表情。　　“你猜？”

“100万？”

漆与墨咯咯笑了起来：“两千万！”

“全平台累计观看人数超过两千万，最高峰超一千五百万，其中海外平台就有两百万！”

叶铭深吸了一口气，曲臂握拳：“YES！”

他的激动，全是装出来的。　　因为在台上，他便知道了这次直播的大体情况。　　——没有人注意，他全程都带着传感器，就算有注意的，也只会认为那是一个有点老式的蓝牙耳机。　　没错，叶铭全程都保持着让伊塔在线。　　甚至可以认为，艾塔的每个行为，都是在伊塔的“干涉”“审查”之后完成的——一旦艾塔出现问题，那么伊塔将会随时介入。　　幸好，不愧是AI设计的AI，艾塔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就连伊塔都挑不出毛病来。　　唐陈两位教授同时走进后台。　　看着兴奋的众人，两位教授相视一笑。　　“准备应对舆情和流量吧。”

……　　集智科技发布会引爆了整个互联网。　　毋庸置疑发布会的成功。　　无论是国内的微博知乎贴吧，还是国外的推特脸书，集智科技、AiTa、JZ23都是热门。　　只不过相比国外，国内的热门还多了一个EDA，以及另外一个几年前就热过的词。　　降维打击。　　按照发布会上，集智科技表现出来的实力，对于同行而言，就是降维打击！　　啪的一声，拍成了二维照片的那种。　　……　　“叶铭，你看你造的孽。”

一天后，叶铭回到了脑机中心。　　他的任务是主持发布会，同时提供技术保障。　　但面对汹涌的流量，其实没什么需要保障的……无非就是加大带宽，更换高并发服务器罢了。　　好在集智科技的网站不像核酸系统，而且Aita也还没正式上线，因此并没有出现应付不了的情况——主要是各个社交媒体的账号平台涌入了大量的留言，同时业务部门也迎来了海量的咨询。　　这些都是叶铭处理不了的，所以他干脆就回了单位。　　只不过，回了单位，也落不了个清静。　　才坐下没多久，墨谷便笑嘻嘻地来到了他办公室。　　“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叶铭给自己冲了被咖啡笑道。　　“你自己看。”

随着墨谷把手机递过来，叶铭也顺势坐到沙发上。　　这是一篇长微博。　　好像博主还是个有50万粉丝的大V。　　……　　一开篇，便是王炸一般的点题。　　“过去一天，我经历了人生最为至暗的时刻。”

“坦白说，作为一个翻译，我对科技领域的兴趣仅限于更换苹果手机，对AI的兴趣也仅限于和天猫精灵玩一玩‘放个屁’的游戏。”

“我从来没有想过，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身上便是一座山，这种情景会出现在我的身上——就算在对抗形式越来越严峻的现在，我也丝毫不担心，因为除了英语，我还会俄语和法语，还有日语。”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语言天才。”

“但随着今天早上，我如往常一样打开微信，当看到朋友圈里一片哀嚎，未读信息里全是询问后……我翻来覆去把发布会的各个语言版本看了数遍，圈子里也问了无数的朋友，试图确认这是哪个同声传译团队接的活。”

“很遗憾，我没有获得任何有效信息。”

“而对字幕提取和分析后，我坦白，如果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机翻，那么我一定不会把它认为是机翻。”

“我一直认为，要靠瑕疵来区分人造钻石和天然钻石是一场笑话……却没想到，这笑话会落在我这个行业……”　　叶铭带着复杂的心情看完了微博。　　就是那种……虽然……但是……的心情。　　虽然很值得同情，但还是忍不住开心。　　点开评论区后，有才的网友们早就把值得一提的评论顶了上来。　　“么么楼主。”

“楼主，你不是第一个。”

“集智科技生动地表演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楼主不哭，我打赌，艾塔听不懂方言和三哥的英语。”

叶铭望向评论最顶。　　那是一条点赞过万的评论。　　——“消灭你，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