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不是没有关注过别人，只是从来没有像这样情不自禁地关注别人。
连冬天感冒这么普遍的事，潮生都要为那个男人牵肠挂肚一番，看到对方喝完汤发来附带晚安的感谢短信后，他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攥紧了枕头。
隐秘的情愫在他心头蠢蠢欲动，顺着呼吸与血液蹿动到身体各个角落，连睡梦都被孵化得像棉花糖一样蓬松甜美。
原来“悸动”就是如此软绵绵的存在。
寻舟身体好得很快，他屋子里常备着药，都是秦鹭搬走之前留下的。只是嗓子还有点哑，没平时说话透亮了，他上课就只能多布置练习题。
潮生现在能慢慢听懂大学英语的基础语法了，原先高中底子不好，很多东西他都是前阵子从头恶补的，还好寻舟给他的参考书非常简单易懂，他只要肯静下心，内容都能理解。
“只错了三道，有进步。”寻舟下讲台挨个批学生课堂作业，到了潮生身边时，他干脆坐下来了，“我怎么觉得你写字也变得更好看了。”
“是吗……”潮生最近确实有注意练习英文字体，但成果不大，没想到这么轻微的变化都能被他发现。
寻舟又看了看下面的答题情况，最后眼神从书页移到潮生身上，以及他旁边脱下的外套。
“今天可能下雪，出门多穿点。”起身时，寻舟漫不经心地提醒潮生一句，正像是老师关心学生那般。
潮生哪还需要多穿衣服，光是自身源源不断涌出的热量就足以把他烧红了。
只有上课的时候，潮生才能没有顾忌地直视寻舟，就算时常对视上，潮生也不用担心寻舟会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下课以后潮生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就是想跟寻舟再多一丁点相处时间，又不敢表现出自己是在依依不舍，着实考验演技。
可惜寻舟站在教室窗边打电话，没空注意他，潮生只好无奈离开。
“到底哪里适合看雪？”寻舟电话里问秦鹭，“你去年不是常跟你老公冬天半夜出去浪，总有地方印象深吧。”
“我俩都是北方人还特意看什么雪啊。”秦鹭在另一边狂翻白眼，“你想干什么，你又想用这种伎俩哄骗单纯小男生是不是？我看穿你了寻舟！你是真的很、会、作！”
“你不懂，我这是要把每一次相遇都制造出惊喜。”
“冠冕堂皇。”秦鹭冷哼一声，“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地铁二号线向阳路下车，a口出直接上天桥，那边安了很多新灯，还有座爱神雕像，下雪以后肯定很好看。”
“哪个爱神，维纳斯？”
“厄洛斯，估计是哪个领导把他当丘比特运过来了。”秦鹭回答，“不过也巧，那附近很多酒店，你看你俩要是看完雪……”
“不需要。”寻舟说。
他就是纯粹想跟段潮生看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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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则没有太在意下雪这件事。
他已经过了看到雪就兴奋跑出门的年纪了，现在就算看到雪花一点一点从夜空中飘下来，他也能从容淡定地在温暖的空调房里拉好窗帘。
床上的手机振动一声，是谜蓝的消息提示音。
【坐标轴y】：我们这里下雪了。
“我这也是。”潮生一时间还是以为自己跟y在同一座城市，翻了下天气预报发现原来今晚全国很多地方都降雪。
【坐标轴y】：冷吗？
“我缩在被子里呢。”
【坐标轴y】：我也要钻。
潮生哑然失笑，随后他心里有种微妙的歉疚逸散开来。
他不像之前那样，每天期待着y给他发消息，因为有了更期待见面的人；也不会看到y的随便一句关心就欣喜不已，因为有了更想索取关心的人。
虽然之前y也说过支持他现实里喜欢别人，可眼下还有一层网恋男友的关系在，潮生不由得有种脚踏两只船的负罪感。
不对，明明另一条船他还没买票呢……
潮生用力抿住嘴唇，思考到底要不要和y讲清楚自己最近的心情。可他对寻舟的那份心思是他现在最想精心呵护的秘密，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心里最安全的位置，不肯泄露一丝一毫踪迹。
正犹豫着，寻舟的一通电话又让潮生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假思索地接通，结果一张口的“喂”就完全暴露了他此时的兴奋。
喜悦根本藏不住的。
寻舟嗓子还没恢复，听起来还有种沙哑的病态：“段潮生，出来陪我看雪吧。”
潮生一愣，“现在？”
“嗯。”寻舟笑了笑，“你不是说你不好意思拒绝别人么，所以我来难为你一下。”
潮生左手不自觉地攥成一团，指尖深深陷进掌心。他终于忍不住跟着寻舟笑起来：“没想拒绝。”
话音刚落，他担心自己的语气轻浮，连忙调整呼吸补充道：“我确实也想出门转转的。”
“我在地铁二号线c口，你从学校直接能到。别打车，路上滑。”寻舟说，“我在这等你。”
潮生立刻答应着，看眼时间，不早不晚，现在出门正合适。
把手机移开耳边后，潮生想起刚才还没有回复y的消息，匆忙打了一句“我现在要出门玩了”就翻身下床穿外套。
外面可能有点冷，他不想让感冒刚好的寻舟等太久，出校门后直奔地铁站。
地铁上网络信号不好，他跟y的聊天进行得断断续续，对方问他这么晚跟谁出去，他只避重就轻地回答是去看雪。
算是所谓“浪漫”吗，可寒风吹拂进领口冻得他瑟瑟发抖时，又忽然让他退缩了。
诸多问题朝他涌来，“见面该跟寻舟说什么呢”“要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吗，还是假装镇定更好”“气温很低，要不要路上买热奶茶给他”“可我又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
……
很糟糕。偏偏是这样一个毫无头绪的自己，即将遇到那个游刃有余的男人。稍有不慎，他的那点心思恐怕都会被对方尽收眼底。
“我下地铁了。”潮生踏上电梯给寻舟打电话，“你还在c口吗？”
“嗯。”
潮生顺着指示牌找出口，看到“c”就急忙朝某个方向走，结果出了站才发现abc都是集中在一条过道，分岔时还有新的指示牌没被他注意。
冷静下来后，潮生很快发现c口就在马路对面。
他舒了口气，走向人行横道。
等红灯的片刻，潮生紧张得心律不齐，绿灯亮起的那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已经飙升到难以控制的程度。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寻舟，潮生连呼吸都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甘甜。今晚没有月亮，但他抬起头时却觉得夜空里都是光。
他一边继续跟寻舟通话报位置，一边跟着人群过马路，走到地铁c口时，他几乎没有寻找，就直接望见了几十米台阶之下的男人。
和自己一样也在举着手机，四目交接后，寻舟仰着头冲地铁口笑了一下。
原本想用从容不迫的态度来跟这人见面，可寻舟稍微热情一点，潮生就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
他们不约而同挂断了电话，潮生正要走下去时，低头看见了y刚才给自己发的消息。
【坐标轴y】：初雪不跟我表白吗？
潮生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脚步也停住，静静地凝视这行字。
最终，他还是发送出沉重的两个字：“抱歉。”
“我好像，”潮生蹙起眉头，站在地铁口最高处打字，“有喜欢的人了……”
接着他又下定决心，发出另外两句话。不等y回复，他就立刻把手机丢回口袋，毫不犹豫地走下楼梯。
潮生深知自己的双眼藏不住情绪，所以与人面对面时他都尽可能靠躲避注视，来规避一部分真实。但是现在他被远处的寻舟牢牢吸引住了视线，只想着要快点离对方近一点、再近一点，忐忑不安却移不开眼。
每一级台阶都承载着他所有欣喜，支撑着他疾步走向寻舟所在的地方。
眼看着就要踩到平地与对方肩并肩，潮生仓促地迈下去，险些落空，只是有点重心不稳地向前倾斜了身体。幸好寻舟更快地反应过来，向前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潮生刚想稳住平衡，却感觉到自己的腰背都正被对方紧紧搂着，于是脑袋不可避免地钻到男人结实的怀里。下一秒，他感觉双脚离开了地面，就这样被寻舟直接从台阶上抱起来，两秒后再安然无恙地放到平地上。
寻舟的手臂还停在潮生腰上，没有松开，他似笑非笑：“好热情啊你，总占我便宜。”
从见到寻舟的第一刻起，潮生的耳朵就已经红透了，被紧紧拥在怀里时更像是要爆炸一般，连对方身上最恬淡清爽的香水味都能令他头晕目眩。
寻舟顺手把潮生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这才松开他，保持正常的距离。
“走吧，我们上去。”寻舟说。
“啊？我不是刚走下来吗……”潮生一张开口，声音就在空气中打飘。
寻舟笑了两声：“我刚才想让你站着别动，我上去。可看你二话不说直接跑下来了，我就想在下面接住你。”
潮生红着脸，低头跟在他后面走上自动扶梯。
两人出站口后就直接上了天桥，雪花比刚才更大些，落在脸上一阵阵凉。不远处的商场门前有一座面容俊美的青年雕像，翅膀与弓箭都已经被白雪覆盖，那正是希腊神话中象征爱欲的神祇厄洛斯。
潮生以为是丘比特，因为长翅膀还射箭的男孩他只认识丘比特。所以当他听寻舟说出雕像真正名字时，脑海里只有一片茫然。
“就当他是丘比特吧。”寻舟不以为意，偏过脸，打量着潮生清秀的眉眼。
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上沾着雪屑，寻舟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了裹满白糖的山楂球，咬一口肯定是酸酸甜甜的。
这么想着，寻舟就伸手捏了下潮生的脸，白皙冰凉的皮肤很快被他掐出一小块转瞬即逝的红印。
潮生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正在温和地笑，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拍张照发朋友圈。”寻舟掏出手机，对准头顶的夜空按下快门。
照片保存完以后，寻舟佯装出编辑文字的样子，实际上是站在潮生旁边打开了谜蓝。
手机早就被他提前设置静音，不会让潮生听见软件的提示响动。
寻舟列表里没有其他好友，所以只要登陆，就能立刻看见潮生发来的那几则未读消息——
“抱歉。”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寻舟喉结止不住上下滚动，指尖划动屏幕，看到了潮生接下来的话。
——所以……
——我们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