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雪夜中的金陵,随着一声极其悠长的钟声,迎来了武庆二十一年。
这一年风雪连三月,路有冻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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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宫内,
青丘的如意算盘算是打空了,本想着改天换地一番,结果在这守岁夜里却被自己这个“儿子”给反了,还有那个坐在自己边上的白荼,
心弦绷紧的陈之佛,紧握双拳,像是草原上那些狩猎的牧民,时刻提防着身边的狼群。
赵原贞则是在酒足饭饱后,大摇大摆的躺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正那袭白色蟒袍算是湿透透的了。
毕竟这可是大妖啊,进宫前陈之佛就提醒过他,能溜则溜,这种层次的大妖一旦真正动起手来,方圆数里之内都会受到波动。
四下里的官员此时则全都看向陈之佛,
圣上不在,太子爷便是他们的主心骨,即使是上了年纪,面对妖族时他们的风骨却不曾老过,铮铮铁骨。
这个青丘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而且会以雷霆之势去和庆德会面,
这么多年以来,青丘无时无刻不在研究如何破去高祖皇帝留下的大阵。
金陵藏金,
这个“金”便是晋国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龙气。
可到头来兜兜转转,青丘还是没能找到更合适的方法,
唯一的方法就是恢复真身,方可强行破开这座人族天下对她的压制。
青丘的跟脚,是源自妖族中的狐族三大世家,青丘氏,涂山氏,轩辕坟氏。
作为妖族中血脉最为稀少的家族,她的地位在妖族十分显赫,当然,这也造就了她在人族这片土地上的先天压制更强。
大妖的境界越高,在这里反而越发的束缚。
尤其是人族的一些重要领域,抛开三教的祖庭,便是各大大皇朝的京城皇宫,浓郁的龙气像是一座山岳,压其顶,束其身!
陈玄礼之所以把她带到未央宫也是这个原因,但因其境界过高,所以不得不将她的“心”镇压在宗庙的下方。
始终坐在寿安内的青丘似乎终于按耐不住了,按照时间的推算,庆德这个时候应该把她的心给拿出来了。
庆德在道观修行多年,一身妖力与道法相融,这里对他压制反而比青丘要小得了,
只要今夜庆德可以做成那件事情,放眼天下,除了那几位从圣境的强者,否则谁也拦不住两位天尊境的大妖重回蛮荒。
青丘缓缓起身,最后扫了眼寿安宫后,直撞檐顶,将整个寿安宫的琉璃瓦顶掀翻,反手高举在天。
即使没了真身那颗心脏,她也不是一个天人境的武夫可以留下的!
可奇怪的是,“白荼”并没有起身去追她,反倒是捏出一张黄色符纸,迅速弯腰小跑到一盏烛火前,神色慌张地对陈之佛说到:
“太子爷,没我啥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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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殿内的陈之佛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着那个一掌掀翻檐顶的妇人,
天尊境大妖,果然如传闻说的那般,一身妖力通天绝地!
十几年来,他也是第一次见青丘出手,和往日里妇人打扮的青丘,完全就是两个人,
此时的青丘神色威严,红色的凤袍在这雪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视线里,承乾殿外山河破碎,未央宫里弥漫着血气,连那座天御监高楼也轰然倒塌,
“好!好!好!”青丘一连说了三个字,朗声大笑起来,言语间,将手中那块儿百丈长宽屋顶重重的砸向天御监!砸向那个裸露上半身的男人!
她看到那个真“白荼”了!
狐狸竟然也有失算的一天,陈之佛与“陈之策”这哥俩倒是演的一出好戏!
偌大的未央宫,三万铁甲,近百位修行者都没能拦住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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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原贞在借助那张道家“远游”符后,仅一个念头的功夫,便已身处金陵城外近百里,按照白荼的指示,他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之所以让他来这里装扮白荼,除了二者的身形差不多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赵原贞境界够低,
狐者,多猜忌也。
远方那座都城,
真正的神仙打架已经开始了。
半空中,一道道金色的细线洒落人间,如天上垂钓的仙人,向云海下抛钩钓鱼,
早已在殿外恭候多时的吴重轩开始动了,一袭猩红的蟒袍凭虚御风,飘至青丘身前。
“吴公公这一手绣花针耍的不错呀……”青丘的瞳孔逐渐幻化成墨绿色,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那袭红衣淡淡道:“怎么?真当自己是陈玄礼了?”
一袭大红袍的吴重轩面不改色,口中讥讽道:
“就你也配知乎圣上名讳?”
两者之外,又有一道金色光柱从寿安殿内轰然抬起,
被金色光柱覆盖全身的陈之佛,手握一杆赤色长枪,直指青丘!
“吴叔,莫要大意了!”
吴重轩点了点头,沉哼一声,十指虚握,半空中一根根金色丝线如金蛇乱舞,缠住青丘的四肢,
青丘看着陈之佛手中的长枪笑道:
“果然是好儿子啊,连你家高祖皇帝那杆“火龙”都拿出来了!”
陈之佛手中那杆长枪重约五百四十斤,由上古红铜所制,枪头如一条红龙吐舌,所以又名“火龙”。
“我这不是担心母后不经死吗,所以才请出先祖利器,杀妖正合适不过了!”
“太子跟在老奴身后!”吴重轩此时看起来有些吃力,手臂上青筋暴起,一条条金线绷的笔直。
“你们要是去过青铜城的战场就知道了,大妖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青丘面对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金色丝线,并没有在意,反而在一旁笑呵呵的神情。
要知道吴重轩的这些金线可不是闹着玩的,寻常仙人境的修士被他这金线缠住身子,轻则肉身割裂,重则神魂都得一同破碎!
但这位“青丘”娘娘却笑容玩味,周身看不出一丝波澜。
陈之佛脚踩金线,奔至青丘身前,枪尖直捅青丘腹部,
吴重轩也身子微微后仰,拉动手中的金丝,试图束缚其手脚。
青丘双手上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就像青楼女子抚琴一般,指间划过那一根根缠绕在身前的金线,
“嘣~~~~”
金线发出断铉之音,缠在其右臂间的金线,甚至连一丝火光都没有,在青丘的利指之下,金丝如同宣纸一般,轻轻划断!
“火龙”枪尖如一条面孔狰狞的龙头扑向青丘,
“佛儿,你也太小看母后了吧,区区金刚境武夫,外加一杆天兵,不自量力!”
青丘轻轻探出那只白皙玉手抵住枪尖,那条原本肆虐八方的火龙顿时消散,很是随意。
手握长枪的陈之佛轻喝一声,身子与长枪持平,重重向前推去,
但青丘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还轻笑一声:
“你的修为还是这么不堪啊佛儿....”
远处的吴重轩在金丝断裂后,蟒袍翻飞,纹在身前那条猩红蟒蛇上的红线开始剥离袍子,化做一根极长的红线,向着青丘的头顶而去!
那条穿梭在雪夜中的红线速度很快,先是在青丘的身旁环绕一圈,随后如针芒般洞穿其胸口!
青丘与吴重轩之间就此由一根红线相连,
“吴公公的针线活当真不错啊……!”
话音刚落,一直抵在掌间的长枪,被青丘硬生生两指折断!
陈之佛浑身一震,头顶云海滚滚下垂,一只上古凶兽的利爪虚影从云中探出,不断靠近其头颅,并伴有嘶吼之声。
陈之佛抬头望去,那是一只狐狸的爪子,仅是一个前掌就有数十丈之长。
与此同时,吴重轩嗓音如雷:
“之佛,快避开!”
“跑?跑的了吗!”青丘恶狠狠地看着陈之佛,从他的身上,她看到了陈玄礼的影子!那个把她骗到这里的男人!
陈之佛试图用双手抵住那只巨爪,但似乎也是徒劳,
那只巨爪以近乎疯狂的姿态,向下拍去,天地间狂风骤起,
再拍到陈之佛身上的那一刻,白雪也被激射而出,荡起层层涟漪。
穿着黄色衮服的陈之佛,像是一颗陨石,身上夹带着火光,从天上坠落在寿安宫外,浑身浴血。
吴重轩见状,勒紧红线,
“吴公公怕是忘记了,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啊……”青丘讥笑起来:“你们不是说知道我的真名吗?真是吓死我了,哈哈哈哈.........”
吴重轩紧皱眉头,这点他还真不知道,这只大妖没有心?
思虑间,青丘也没有掐断那根红线,而是循着红线的轨迹,硬生生穿过那条在体内的红线,来到吴重轩面前,笑问道:
“听说你还是儒家子弟?”
吴重轩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拍在其头顶,掌心间金丝嵌入,但仅仅是嵌入一寸便无法再次深入,她的身躯已经堪比一位天人境界的武夫,
这也是妖族的可怕所在,真身体魄胜过寻常修士百倍有余,唯有武夫可与其相媲美。
青丘面不改色,对着吴重轩的脖子掐去,仔细打量着这位没有一丝纯阳之力的“公公”:
“现在的仙人境当真是纸糊的不成?”
吴重轩脸色通红,这个青丘的实力实在是超乎寻常的强,根本不是他能应付的,
“刚刚我之所以没出来,只是在担心白荼那小子,你不会真以为我怕了你吧?”
青丘五指发力,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那双狐族特有的墨绿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吴重轩,
“吴叔!别看他的眼睛!”
地面上的一个大坑中,陈之佛再次大声高呼起来,但这似乎已经晚了,
吴重轩最终松开了手中的红线,身子瘫软漂浮在空中,引以为傲的金丝“断魂取魄”似乎在这头大妖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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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御监,
白荼与庆德已经碰面了。
原本甲子路想要留下来助其一臂之力,怎奈何白荼一意孤行,非要让他去城外守着。
庆德道人站在白荼的身前,笑眯眯道:
“白荼小友,无端毁我天御监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立在风雪中的白荼,五指虚握,一团光阴流水,被其强行从时间长河中截取,
原本已经被毁掉的天御监竟然再次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庆德眯了眯眼,这倒是令他很惊讶,这等术法他只在“道经”中看到过,
白荼有些戏谑地看着手中的那团流水,随后轻轻捏碎,随后原本从天而落的风雪,竟然开始向天上飘去,那座天御监也在瞬间重新坍塌了一遍。
“我白某人,胆子大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庆德依旧还是一副笑眯眯的面孔:
“小友年纪轻轻,竟习得上古秘术,当真是天下无双啊……”
白荼冷笑一声:
“想学吗?”
庆德愣了愣,答道:
“小友若能将此法传授于我,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白荼勾了勾手,沉声道:
“来,跪下!求我,我就教你!”
庆德忘了眼远处云海上的虚影,淡淡道:
“我今天杀了你,道法我自然可学!”
白荼一脚踏出,天地寂静,四周万物此刻如同静止一般,唯有白荼的声音可闻:
“我等着你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