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你确定吗?”
“嗯,确定。”
系统的声音有些犹豫,看着穿梭舱前整装待发的时玉,又看了眼周围一圈一动不敢动的众研究员,期期艾艾道:“……真的不跟主神大人说吗?”
“不用,到时候我会和他说。”
时玉拉上衣服拉链,抬头扫了眼仍在加载中的穿梭舱,抿唇揉了揉眉心:“我回来以后,他没睡过一个好觉。”
系统不明所以,“为什么?”
“不知道。”
时玉说的也格外烦躁,脑海里掠过自己夜半惊醒时,身边注视着自己的那双凤眼。
沉默寂静,像一汪见不到底的幽潭。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害怕。
……但他不知道祂在害怕什么。
身为万千世界杀伐果断、执掌生死的神,祂到底在畏惧什么,有什么是祂不能掌控的?
搞不清楚这个,时玉觉得自己绝对会神经衰弱。
没有再耽误,他干脆道:“行了,传送吧。”
“是,”创造之初,系统就被赋予了“时玉的命令凌驾于一切”的指令,所以哪怕心里觉得该告诉一声某位尚在处理政务的主神大人,它还是毫不犹豫的摁下了“传送”键,“传送开始321”
躺在温水没体的营养液中,时玉缓缓闭上了眼。
晕眩感传入大脑,带来些不适。
闭眼的前一刻,他想到了男人。
以及那双温柔孤寂的眼睛。
……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难过的想。
我都在你身边了,你还在怕什么。
细雨连绵,冷风瑟瑟。
京郊墓园。
一年一度的扫墓祭祖日,墓园内人来人往,气氛肃穆。
当年在建园之初,为了给逝者打造不受打扰的安静氛围,墓园特地建在了半山腰,放眼望去四周绿树成荫,马路平直,不时有轿车驶过,除却风声再无其他。
时玉冷的瑟瑟发抖,白着脸在系统焦急地指挥下朝管理员的小木屋走去。
那里提供雨伞和雨靴,墓园的服务很好,旁边还摆满了纪念逝者用的花朵,诸如菊花、马蹄莲、康乃馨。
每年高昂的看护费不是白花的,这些东西一应免费。
木屋的主人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两人穿着工作服,耐心的清理着门口的落叶。
时玉环着胳膊,脸色苍白的走上青石板台阶,对两位面露惊诧的老人道:“……请问,这里有热水吗?”
他来的不是时候,“他”的祭日是在清明后一天。
第一个世界里按照剧情发展,他应该是在病床上活生生受了两年的折磨,才痛苦的死去。
死去的那天窗外下着雨。
盛敏睡着了,只是一个打盹休息的时间,她的孩子便寂静的、轻轻地断了呼吸。
那一天正在清明节之后。
盛敏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给盛悬打了电话。
他的妈妈从那以后便一病不起,再无生念。
他很想盛敏……还有盛悬,沈拓。
但是这个世界里“他”已经死了,贸贸然出现怕是会引发动荡。
时玉只想远远地看上三人几眼。
如果情况允许,他会出现;如果情况不允许,他最起码能弄明白现实世界里的男人为什么总会有那样的反应。
他离开后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才会让一切都乱了套。
两位老人是夫妻,身体健朗的是其中的妻子。
她满面皱纹,浑浊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又慈祥的笑了笑,“有热水,有热水。孩子,冻着了吧,快进来。”
一旁轮椅上的老爷爷抿着唇,古怪的看了眼时玉,滑着轮椅去对面的房间,没一会儿便端着暖和的热水出来。
小木屋不大,有空余座位。
角落的空调暖风阵阵,一杯热水下肚,时玉差点冻僵的手脚这才恢复温度。
水雾模糊了轮廓,他舒了口气,真诚的对两位老人道:“谢谢。”
“没事,”老奶奶坐在他身侧,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眉眼问道:“孩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
时玉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来之前忘了看天气预报,“……忘了。”
“忘啦?”老奶奶笑出了声,“你今年多大啦?怎么一个人来这?”
她说着又给时玉倒了杯热水,一边的老伴一动不动,仍用一股奇怪的眼神看着时玉,久久不散。
时玉乖巧答道:“22岁。”
“22了?”老奶奶,“来这是……?”
“看我一个朋友。”
“朋友哦,”老奶奶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门口的花:“看朋友的话可以带束花,是不是来的太急,把这事忘了?”
时玉连忙点头,“是的。”
“好孩子,”老奶奶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那你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她招招手,让老板把门口的大衣递过来,“今天天冷,再穿点吧。”
时玉接过衣服,被两束同样温和的目光笼罩着,冲二人感激的鞠了鞠躬:“……谢谢。”
两位老人为他包好花束,又递给他一把黑伞。
轮椅上的老爷爷看起来身体很不好,行动间格外迟钝,他浑浊的双目看了眼厅堂内的钟表,喃喃:“九点了。”
他语无伦次,说话不清:“孩子,你……你快去吧。”
时玉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以为墓园的开房有时间限制,于是立刻捧过花束,小心翼翼的问了二人这里有没有一个名叫“宴时玉”的人的墓。
得到回应后,他没再耽误,打好伞,在两位老人的注视下大步赶去。
身后,小木屋外的老伴迟钝的、口齿不清的念:“淑华,是……是那个……”
“不是,”老奶奶迟暮的双眼中满是怅惘与欣慰,“应该是孙子或亲戚……长的可真像。”
她没有多想,进屋拿出扫把,继续扫着门前的落叶。
轮椅上面色涨的通红的老人捏着扶手,一字一句,吐得缓慢:“不是……”
他太老了,十年过去了,已经是世人眼中的长寿老人了,一口牙齿掉的精光,浑浑噩噩的大脑里却罕见地显现一分清明。
他想告诉自己的老伴,刚刚那个青年有多像那个墓碑的主人。
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这座墓园里最特别的陵墓。
每年的祭日当年,墓碑周围会环满鲜花和玩偶。
好像哪怕已经离世了,他依旧是某些人心里还没长大的孩子。
依旧拥有数不尽的温柔与宠爱。
……
时玉打算在“自己”的祭日前先去看看自己的墓。
“自己”看望自己,他也觉得挺奇怪的。
系统飘在他头顶,忽上忽下的飞着:“宿主啊,我说了不要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有太多的交集,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不会露馅的,”时玉不在意的说:“这里没人认识我。”
系统也知道这一点,它叹了口气:“前面左拐,你的墓在第四列第十个。”
第四列第十个。
时玉迈上台阶,蒙蒙细雨敲打着伞面,声音细碎沉闷。
墓园的气氛格外肃穆。
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一个人,长长的墓碑冰冷洁净,在雨天下仍旧沉默的伫立着。
这里埋葬了许多人。
人死如灯灭,世间一切的爱恨情仇皆随之消散。
“啪”。
脚步声停,时玉数着步子,走到一座墓碑前。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墓,墓碑被宽大的黑伞笼罩,即使是下雨天依旧一尘不染。
墓前摆满了鲜花和玩偶,甚至还有一些稀奇的、零碎的小物件,最特别的是居然还有一个小邮筒,邮筒刷成红色,只到膝盖长,里面应该存了很多封信,隐约能透过投递口看见里面洁白的信封。
时玉升起了几分好奇。
想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只是他还没动作,便听到系统格外急促的一声喊:“坏了!”
心跳咯噔一声,他似有所感的回头,朦胧雨雾中,一辆黑色宾利远远驶来,低调奢华的车身被雨水打湿,滑下条条痕迹。
“盛悬来了!”
“宿主,先走!”
时玉下意识随着它的声音朝一旁的树后躲去,才走两步路,他动作一停,抚着急促跳动的胸膛,喘着气道:“我为什么要走?”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的。”
“我知道,但现在不是时候。”系统焦急道:“你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是bug,如果盛悬看见你,对世界的真实产生了怀疑,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到时候不论是你我,还是盛悬、盛敏、你的那些同学,那些同事……他们都会消失。”
……消失。
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时玉闭了闭眼,快步朝树后躲去。
打伞时,他不经意的低了下头,看见自己墓碑旁一座堪称寒酸的墓。
这墓冷冷清清的,不像其他墓前那样摆着鲜花,甚至连墓碑上也是一片空白,连个姓名都没有。
时玉有一瞬间目眩。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冒雨跑到树后,浑身淋了个遍。
头顶上的黑伞易了主,正在那看起来寒酸可怜的墓碑上遮风挡雨。
……我在干什么。
他捏捏眉心,生怕一会儿那墓的家人来了看见这一幕会不快。
毕竟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祭祀礼仪。
万一冒犯了逝者就是大罪过了。
“放心吧,”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系统出声宽慰道:“他不会怪你。”
时玉:“……你不懂,我怕……”
“没事,”系统仍然是这句话,笃定又平静:“他不会怪你。”
你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怎么会怪你。
话题被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破。
时玉立刻藏在树后,许久以后,才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他顺着青石板路的尽头看去,那里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撑着一柄宽大的黑伞,穿着妥帖考究的墨色西服,西服外是一件毛呢大衣,做工精良,版型修身,衬得他肩宽腿长,雍容儒雅。
皮鞋踩过青石地面,伞下还有一个女人,她面容疲惫,却化了淡妆,努力弥补气色,头发温婉的挽在脑后,手里捧着一束马蹄莲,看得出来下了功夫,花束的包装上还点缀着精致的亮片与珍珠。
他们一前一后,缓缓在“他”墓前站定。
黑伞抬得高了些,时玉终于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他不知道现在距离他病逝过去了几年。
但岁月从不放过任何人,他的妈妈和舅舅,脸上都留下了时光流逝的痕迹。
盛敏没有穿高跟鞋,也没有穿她最爱的长裙。
她俯身放好鲜花,一簇簇颜色艳丽的花束簇拥着单薄干净的墓碑,竟然也让那墓碑看起来多了些生气。
“时玉,”他听到女人温柔含笑的声音,和当年那个强势逼人的盛敏不同,他的妈妈变了许多,却依旧那么漂亮,她并不在意形象的坐在“他”墓碑前的台阶上,轻轻地道:“妈妈来了。”
一句话说完,气氛变得沉默。
盛敏静静地,过了许久才温声继续道:“……妈妈昨天又梦到你了,你说一个人好寂寞,妈妈今天就来看你了。还带了你舅舅,妈妈知道,你也想你舅舅了对不对?”
“家里一切安好,你不要担心我们,自己在那边也要注意身体,千万别像我和你舅舅,这些年三天两头的生病,身体都要被搞垮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妈妈给你订了今年的春装,都是你喜欢的颜色……”
她絮絮叨叨的,像天下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面对孩子时有说不完的话。
身后的盛悬撑着伞,像一道横亘在时间长河里永远不动的影子,沉默不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冷风渐起,雨势也从淅淅沥沥变得大了起来。
盛敏身体不好,被盛悬叫来保镖护着上了车。
黑色宾利闪着车灯,灯光刺破雨幕,驶离墓园。
他却依旧站在原地,肩膀、衣摆被雨水打湿了也不在意。
时玉脚像扎了根一样定在原地,他面色苍白,死死地咬着牙,很久以后,才看着男人的背影颤声道:“……他还要站多久。”
系统:“站到闭园。”
“他不冷吗?”
“不知道。”
“风好大。”
“嗯。”
“……每年都是这样吗?”
“是。”
一年又一年,时间早已停滞在他身上。
他的舅舅,把自己困在原地,再没想过解脱。
时玉缓缓蹲下身,把自己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发呆似的盯着墓碑前一动不动的男人。
他蹲在树后,陪了他很久。
就像盛悬最常做的那样,静静的陪着他。
……
天近薄暮。
雨停了。
黑伞在某一时刻收起,时玉黯淡的眼中印出男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有别于他记忆里那样俊美深邃、苍白冷淡的脸。
他的舅舅今天不知道多大了。
一身深藏不漏的气势收敛到了极致,温和儒雅的站在他墓碑前,凤眸幽深,轮廓深刻,终于伸出了手,轻轻抚向墓碑上的名字。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蹲下身,替他摆正了墓碑前的鲜花与玩偶。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像个遵守规矩的邮差那样,轻轻塞入邮箱。
“时玉。”
晚风中传来男人细碎温和的说话声,有些沙哑,“又过去一年了。”
只是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树后的时玉止不住的落泪,他咬着牙,忍住加重的呼吸,竖起耳朵一点也不想错过的听着男人的声音。
“和以前一样,舅舅想说的话还是写在信里。”
“不要嫌舅舅啰嗦,”温柔的顺着笔画,抚过刻在墓碑上的“宴时玉”三个字,盛悬声音低沉,眉目温和:“舅舅年纪大了,越来越想你了。”
又说了几句,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沉沉笑了笑,像在哄不听话的晚辈,轻声道:“是不是嫌我吵了?不说了,让你安静一会儿。”
……你才说几句啊。
时玉扶着树皮,掌心被磨的生疼。
晚霞逐渐被飘来的黑云覆盖。
天彻底暗了。
黑漆漆的墓园内蓦地打来两束亮光。
黑色宾利无声驶来,没有发出噪音,熄火后停在台阶下,盛悬似乎要走了,他起身最后停了几秒,缓步离开。
那台阶隔得太远。
视野里最后的景象便是盛悬踩在青石地板上、落寞孤冷的背影。
这位叱咤风云、纵横商场的盛家掌门人,终生未娶,满身秘密。
a城知道那段往事的知情人越来越少,知道宴时玉的人也越来越少。
他风华正茂的小外甥既已安息,便不再受外界的闲言碎语影响。
盛悬这前半生,干的最后一件大事便是堵了那些人的嘴。
他不畏惧人言,只不想让时玉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时玉那样骄傲蛮横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会成为他人的谈资,怕是会夜夜入他梦来,叫他不得安宁。
仓促的熄灭烟头,男人坐在宾利黑暗的后座,扯唇笑了下。
……若是那样也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时玉了。
大脑在让他忘却,身体的本能却还在。
戒烟数载,盛悬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想抽烟了。
冥冥中,他有一种玄妙的感觉。
叫他干涸寂冷的心脏莫名急促的跳动。
“先生,”司机问:“现在去哪?”
“再等等,”夹着烟的手颤抖,他重新点了烟,烟灰掉在西裤上,灼出了一个口子,他缓缓抬头,疲惫的朝外看去,神情寂寥冷漠,毫无外界传言中那样温文优雅,“我……”
“哒”
骤然亮起的灯光闪了眼。
盛悬不适的蹙眉,空寂偌大的墓园内,街灯一盏一盏接连亮起,自墓园尽头绵延至看不见的远方。
惨白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能清晰地看见墓碑上每一位逝者的姓名,以及一个披着大衣,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从墓园后茂盛的树林中走出,似被灯光吓了一跳,登时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发现自己后才像做贼一样站到一座墓碑前,低头看着娇嫩欲滴的花束。
司机脸色一变,显然将这行为诡异的男子当做了小偷。
……年费这么贵的顶级墓园,居然还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他看向后视镜,想和老板说一声。
后视镜倒映出的后座上,盛悬同样侧头,怔怔的望着窗外。
他指尖一点猩红,和着窗外惨白的街灯,似两抹即将交融的颜色。
哀恸的情绪在他面上一闪而逝,那双狭长漆黑的凤眸仓促挑起,含着司机看不懂的情绪,他听见男人的声音,罕见的颤抖不稳,是深深地痛苦与压抑:“我又看见他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来晚了宝贝们
应该还有一章左右,第一个世界就会he完结
啾咪啾咪,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