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辰过去的时候,情况和下午差不多。
婢女守在外面,捧着托盘等待,张素素捏着毯子缩在床脚,目光惊恐地看着所有人。
唯一和下午有所区别的是——这会儿她没来得及扔东西发作。
笼烟一发现她醒了,立即退的很远,并且告诉张素素帮她寻“公子”来。
张素素显然也听得懂的,果然没发作。
看着进了房间的云子辰,张素素水汪汪的大眼睛弯了起来,手怯生生地朝前探。
云子辰无力,将衣袖递给她,顺便拖了个凳子到床前坐。
笼烟捧着粥到床边来。
张素素立即如惊弓之鸟,脸上写满抗拒。
云子辰声音微绷:“别怕,她喂你吃东西而已。”
张素素不确定地看了一会儿,又往云子辰身边靠了靠,却是没再露出抵触的神情来。
她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肉粥。
然后拽着云子辰的衣袖躺下了。
云子辰忍耐到了极限,毫不犹豫点了她睡穴。
不出意外衣袖又是拽不走。
他快速脱下外袍丢给她才离开。
……
从这一日开始,云子辰被迫陪喝药陪换药陪吃饭陪睡觉。
他就是最有用的镇定之药,只要他一出现,张素素必定安静。
云子辰问过大夫,大夫说,不说话以及反应过度,动不动就惊恐是因为撞伤了头部,精神失常了,至于不怕云子辰,或许是雏鸟情节。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让她产生了解释不清楚的安全感。
云子辰又问:“那她这种情况得多久?”
“外伤都在恢复,可是精神这方面老朽也不好说,或许一两个月,或许时间更长……”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类似的,撞伤了脑袋,一傻就一辈子到头了。
云子辰抬手示意大夫退下,又叫来清元问道:“妹妹回信了吗?”
“还没呢……儋州离江州有点远,现在估摸着王妃那边刚收到信呢,还得等十天半个月才有回音。”
云子辰:“……”
他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不能长途跋涉,偏偏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神医……除了给明无忧去信,他已经让清元找官府贴了个悬赏神医的榜文出去。
只是快半个月了,找来的大夫多是没什么能耐的。
以前他都不知道这儋州竟然如此穷乡僻壤,连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到呢。
“……公子。”
门口响起笼烟很轻很轻的声音。
云子辰的头更疼了。
现在这个时辰,是该陪吃晚饭了?
他认命地站起身,不用笼烟说什么便往张素素那边去了。
清元跟在云子辰的身后,瞧着主子僵硬的背脊,他却是暗笑了一声。
公子数年前用人家坐实自己的“病”,现在就受到了这种“折磨”。
报应来的够快。
所以说人没事别做亏心事。
……
云子辰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养神,衣袖毫无意外地被张素素拎在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用尽自制力忍耐了接近半个月之后,他对她的靠近似乎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抗拒。
虽然还是有点不适,但不至于浑身紧绷,肌肉纠结到如临大敌了。
张素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但因为总要拽着云子辰,自己是没法吃饭的,都是笼烟喂她。
她倒也是知道云子辰不会跑,乖巧了许多,斯文秀气地吃饭喝汤。
用饭结束,婢女退走。
云子辰睁开眼,“时辰不早了,睡觉吧。”
只要一躺下闭眼他立马点她睡穴,立马走。
这段时间都这样。
今天张素素却摇头。
在云子辰疑问的目光下,张素素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艰难地发出了声音:“我……不困。”
云子辰一怔。
她半个多月都没说过话。
他还以为她受病情影响不会说话了。
“你、叫什么?”
因为长久不说话,张素素的声音僵硬而沙哑,并不好听。
云子辰神色复杂,“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张素素摇头。
云子辰默了默,“先叫大夫来看看,我们再说别的。”
“……哦。”张素素显然是不喜欢大夫的,但素来又是听他的话,便安静地等着大夫过来,看了她的情况。
云子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精神失常?可现在看着一切都好,除了不认识以前的人。”
“应该是撞伤脑袋所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大夫迟疑道:“这样看的话,情况不算太严重。”
“等这副药喝完了,过几日老朽试一试针灸,或许能恢复呢。”
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云子辰松了口气,“那就好。”
衣袖被人拽了拽。
云子辰回头去看,张素素眼巴巴地看着他,对大夫说的话毫无反应,只问:“你叫什么?”
或许是先前开了两次后,这一次倒是不磕巴了。
云子辰不知如何介绍自己,一时有些犹豫,片刻后才说:“我姓云,在家中行三。”
“哦。”张素素点点头,“云……三……”
她弯起唇角:“三哥。”
“……”
云子辰想纠正这个称呼,但话到了舌尖,又觉得必要性不大。
和病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张素素又问:“那我呢?我叫什么?”
她的身份不好让人知道,云子辰自然不可能实话说。
他随意地在屋内瞥了一圈,视线正好扫到窗外漆黑的夜空之中闪亮的星子,随意说道:“星月。”
“哦。”
张素素又点点头,慢慢重复:“星月……星月……”
从这一晚,张素素成了星月姑娘,除了云子辰和清元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又过了三日,先前喝的那副药喝完了,按照大夫的意思,打算给张素素针灸。
张素素看着那朝着自己凑过来的金针,即便手里面捏着云子辰的衣袖,依然脸色发白地直摇头“三哥,我不要扎针!”
她求救一样地看着云子辰,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我怕!”
云子辰解释:“不扎针你不会好。”
“我已经好了!”张素素蓄在眼睛里的泪水哗啦啦全流了下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泪痕,“我害怕!”
云子辰:“……”
这眼泪实在是让人无法招架,云子辰纵然不是个心软的人,竟然也没办法强硬地要她扎针。
最后,云子辰叹了口气,吩咐大夫退下。
张素素立马破涕为笑,十六七岁的年龄,其实已经褪去天真和单纯,尤其是长大高门大院之中的贵女,受家中教导,端庄持重的很。
但张素素病了,情绪外放,端不住。
无论是眼泪还是笑容都是最真实的自己,反倒显得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纯真稚气。
再配上那一脸的泪痕,最纯粹简单的笑容,看着便惹人心怜。
云子辰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一撞,那心湖之中也涟漪阵阵。
张素素一边吸鼻子一边用衣袖抹眼泪,不过眨眼就把自己的衣袖擦的湿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点不犹豫地拎着云子辰的衣袖继续擦眼泪。
云子辰的手背隔着衣袖贴到了张素素的脸上。
湿气通过布料传递到了肌肤,云子辰僵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用手挥开她。
但关键的那一刻还是忍住了。
尽管手僵硬的几乎发酸,却没甩出去。
然后在接下来,张素素把他的手捏在她自己掌中的时候,他依然是条件反射地想挥开,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条件反射地忍了下来。
云子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早先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不是病入膏肓不能治,只是他自己不想“治”。
可现在这么快就“病情”好转,又实在让他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