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居。
明珠坐在主座上用过晚膳后，正悠哉悠哉地端起手中的茶杯，轻抿着。
赵吟霜不情不愿地坐在旁边陪着她静静地品茶，心中虽有不满，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道理她不得不接受。
就在明珠淡定从容地吃完手中茶点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王妈妈脸上冷汗直流，脸色一片苍白。
“出了何事？如此惊慌？”赵吟霜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口，低声问道。
“二小姐……二小姐她……”王妈妈上下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个老货，作死哩！”提到明清月，赵吟霜的心一下子便被提得老高。
王妈妈终于缓过一口气，眼圈通红，“夫人，二小姐……二小姐她衣衫褴褛地被人扔在了大门口，奴婢已让人把她抬回了倚月楼。“
赵吟霜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青花瓷茶盏应声落地，‘哗啦’摔成了碎片。
明珠凤眸深眯，目不斜视地低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浑身透着冷清孤高的气息。
仔细看，只见她神色间笑意盎然，心情甚好！
听到杯盏落地的声音，清脆的嗓音响起，“赵姨娘，你没事吧？”
说完还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下，反唇冷笑，让王妈妈看了个清楚。
王妈妈听到明珠的声音心里一‘咯噔’，她太着急了压根没注意到刻意坐在暗处的明珠。
她挑了挑眉梢，目光如炬。
灿烂的笑容，让一旁的王妈妈心里发毛。
她脸色苍白，低垂的眼眸中翻滚着恐惧与慌张。
“赵姨娘，要不我陪你去看看二妹妹吧---”明珠站起身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赵姨娘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谢大小姐关心！月儿没事，您请先回去歇息吧---”姿态还算优雅地福身一礼。
“可是王妈妈说二妹似乎受人欺负了……”明珠语气平淡不温不火地说道。
“没事儿，您听错了吧---大小姐您这饭也用过了，茶也喝过了，是不是该回去歇着了啊？”赵吟霜恨不得立马赶走她，连应付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大小姐还是回沧澜院稍作歇息吧---”王妈妈瞳仁中的紧张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奴婢带小姐过去？”
明珠闻言，收回目光，淡雅一笑，轻声说道：
“那好吧。赵姨娘也注意休息，我先回去了！”
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悦耳，如银铃摇曳般优雅，好听极了！
赵吟霜双眸怒意滋生，她恨恨地看着她离去，便急不可待地小跑着去了倚月楼。
明珠站在不远处，回头看着她仓促的背影，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喃喃自语：‘呵，好事上场了！’
倚月楼。
赵吟霜气喘吁吁地赶到内室，还未完全站稳，便被明清月抱了个满怀。
“娘—”明清月狠狠地咬紧嘴唇，伸出颤抖的手，紧紧地的抱着赵吟霜，哭得泪人一般。
赵吟霜轻轻推开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伤痕累累的人儿，双目圆瞪。
触及到她的目光，明清月微抬起头，满眼含泪地望着她，满脸悲伤。
“月儿，这是怎么回事啊？”赵吟霜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急声出声。
“我……我也不知道……今日上午，我带着玲珑出门，却不知道为何……”说到这里，明清月面色血红，言辞闪烁，满怀委屈地看着赵吟霜，泪流满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赵吟霜满脸寒霜，冷声地质问道。
“我……我......”明清月面色悲戚，泪流满面，语不成句。
看着抽噎的明清月，赵吟霜面色极为难看，她转头望着玲珑，恨不得将她撕成粉碎。
“你来说！”咬牙切齿中带着滔天恨意。
玲珑全身猛地一震，骇然地睁大眼睛，身体簌簌颤抖起来。
“奴婢……”
赵吟霜脑子里“嗡嗡嗡”作响，眼里布满怵目惊心的血红。
“贱婢，还不快说！”赵吟霜走过去狠狠一腿踹在了玲珑的身上，眼中腥红的血丝似要迸裂出来，吃人一般的恐怖。
玲珑跪闷哼一声忙爬起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日辰时小姐说想去买些胭脂水粉，奴婢便陪她前往芙蓉楼。谁知，我们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奴婢便陪着小姐在车里等候，可没多时，几个黑衣蒙面人飞身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掳走了小姐，还把奴婢给打晕了。等奴婢醒来，发现小姐不见了，便急忙四处寻找……”玲珑眉心深蹙，压根不敢抬头，死死地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裳。
赵吟霜神色冰冷，目光似剑，急步近身，狠狠地扬手一巴掌甩到了玲珑的脸上。
可怜的玲珑被打得嘴角流血，脸上五个手指印触目惊心。
足见赵吟霜力道之狠，速度之快，神情近似癫狂。
“娘---”明清月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子的赵吟霜，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继续说！”赵吟霜压根没有搭理她，眼中怒火中烧，声音寒冷如冰。
鲜血不停地从玲珑的唇角溢出，她不敢停顿，忙又爬回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奴婢找不到小姐，便急忙赶回府。可就在奴婢刚走近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咚”的一声响，一个麻袋从一辆马车上扔了下来，奴婢忙上前查看，刚打开袋子，就看到……就看到赤身裸体的二小姐……伤痕累累、满脸血污地躺在里面，奴婢很是惊慌，急忙让人拿了毛毡来裹住小姐，抱回了倚月楼。”玲珑一头冷汗，头皮发硬，整个身子伏在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
赵吟霜面色一沉，眼底、周身，无一不散发着阴寒恐怖的杀气！
若眼神可以杀人，那玲珑早已被千刀万剐了！
“娘---”明清月脸色惨白，面露骇色，惊恐出声。
玲珑毕竟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环！而且这种事情，她也无法阻止啊---
赵吟霜缓了半天神，回头看到明清月一脸哀求，瞳孔微缩，怒喝一声：“滚！别碍了我的眼！”
“谢夫人!谢小姐！”玲珑连忙强撑起身子，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来，让娘看看你脸上的伤---”赵吟霜双手不停地颤抖，冷漠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此时，她除了满腔的怒火以外，更多的是恐惧和疼惜。
明清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中透着恐惧和害怕。
察觉到她的迟疑和不情愿，赵吟霜心如刀绞，沙哑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乖，来让娘看看---”
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明清月闭上双眼，薄唇微颤，声音幽幽地说道：“娘，我是不是彻底毁容了啊---"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
赵吟霜望着泪眼朦胧的她，心神剧烈颤动，心口疼痛难忍，她从未见过如此无助的她！
泪水，仿佛一把无形的刀，一片，一片地把她的心切得稀碎。
“月儿……”赵吟霜看着血肉翻张的伤口，眼眶渐渐红润，心头一阵绞痛，紧紧地把她拥在了怀里。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诡异，太匪夷所思了！
看着赵吟霜的表情和反应，明清月惊骇无比，恐惧从她的心底溢出眼眶，她苍白着脸，嘴唇颤抖，身子无力地瘫在了她的怀里，声音发颤地说道：“娘，我真的毁容了吗？”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月儿不怕，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一定会帮你恢复原样的！”赵吟霜低头看着明清月眼中的绝望与恐慌，像一只落水狗般，可怜兮兮的。
“娘---”明清月像一头迷路的小兽，由最初的低声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赵吟霜也是满脸泪花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娘在，月儿不要怕---”
“娘，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明清月的眼泪一直没停过，把脸埋在赵吟霜的怀里，哇哇大哭。
“月儿可还记得是谁掳走了你？”赵吟霜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无奈地抬头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头发，语态轻柔地小声询问道。
“他们蒙着面，我很害怕，根本……”明清月压根不想再提及，但看到赵吟霜的眼神，只得低着头，闷着声音答道。
赵吟霜双眉紧锁，眼底悄然浮现了一抹失望。随即，瞳孔一缩，依旧不死心地继续地追问道：“你当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吗？”
“没有。”明清月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吼道，“不，娘，是合欢香！有人陷害我！”
“陷害？你知道女子的名节有多么重要吗？”赵吟霜恼羞成怒地低吼道。
明清月被她的一声低吼弄懵了！她心死如灰地耷拉下脑袋，眼眶又通红，眼泪如泉涌。
赵吟霜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伤害到了她，忙抱紧她，轻轻地擦掉她苍白脸上的泪珠，眸光微动，嘴角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轻声说道。
“月儿，娘是替你担心！你如今失了清白，御王更加不会迎你入门？就算你们感情深厚，他愿意让你做妾，可皇上愿意吗？皇家的颜面不容有失啊—”看着眼前泪水盈盈的明清月，赵吟霜心如刀绞。
“那……”明清月神色迷离，面容难掩憔悴，她唯一的奢望便是嫁入御王府！
瞳仁一颤，只感觉天昏地暗！
看着女儿痛不欲生的模样，眼见着她挣扎在痛苦深渊之中，赵吟霜的心快要碎成渣儿了！
她的儿子现在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的女儿又被人破身毁容了，让她一个人如何活下去！
她像被人挖了心肝般撕心裂肺地疼！疼得她连呼吸都痛。
“娘！是有人害我！您一定要帮我找出来呀---”明清月急切悲伤地拉着赵吟霜的手，说得目呲欲裂。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赵吟霜痛心地深吸了一口气，颤着抬手帮她擦拭眼角的泪痕，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乖，娘一定会帮你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调养好身体。”
明清月眼中乌云层峦叠嶂，面色煞白，毫无血色。她眼梢发红，眼角挂着泪痕，轻颤的声音带着哭腔，低声喃喃道：“现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还面目全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完嘴角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眸光沉冷幽暗。
“月儿！”赵吟霜猛地抬眉，深邃的瞳仁中被慌张和惶恐充斥，她厉声嘶吼道。
“娘---”明清月浑浊的眼眸里一片灰暗，犹如无尽的深渊，一纵身，便是粉身碎骨。
“月儿，你刚才说什么？”赵吟霜一脸惊恐地坐起身，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冷声质问道。
“娘，我再也不可能嫁给御王了，您说我还活着做什么呢？”明清月的眸色暗沉下去，一点光亮也没有。
“月儿，你还有娘啊，你绝对不可以丢下娘，你知不知道？”赵吟霜面色发红，紧蹙着眉，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娘---”明清月的眼中难掩悲伤和沮丧。
赵吟霜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已经超过了担忧和心疼。
“月儿，答应娘，你绝对不会离开娘！”态度强硬，目光森寒，里面藏着天翻地覆的控制欲，有些病态地低吼道。
四目相对，赵吟霜的眉宇间，再也寻不见曾经的宠爱与温柔。
而是愤恨和自私的占有！
明清月微微失神，木讷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即，赵吟霜脸上绽放出慈爱的笑容，一手轻抚上明清月的脸，低声细语地说道：“月儿，那你好好休息，娘明日再来看你。”
睥睨望去，眼中尽是偏执和狂热。
明清月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上湿润的眼眶，没有说话。
她的无助、绝望、悲伤和痛苦都被深深地掩藏在了这双紧闭的双眼中。
赵吟霜站起身来，揉了揉明清月的头，“乖，好好休息。”
嘴角含笑、满眼宠溺，丝毫没有最初的慌张和愤怒，沉静地抬腿走出了倚月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明清月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空月明星稀，眼眸中沉静如冰，心中感觉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悲凉。
沉寂、静默。一眼望不到尽头。
“娘，月儿恐怕要失信于您了！”幽凉的声音缓缓响起，“保重！”
明清月的脑中反复浮现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衣裳、遍体鳞伤的身躯、撕心裂肺的呐喊和面目全非的痛苦。
她的眼中掠过一缕苦涩：她现在就如鞋底的泥泞，卑微如尘，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一条白绫，了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