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娆正忧心着,忽听到一个尖锐的男子声音说:“老妖婆果然奔丧来了,怎样?断气了吗?”
“还有一口气。”另一个死气沉沉的女子声音回答。
“那俺这支老山参可派得上用场了,”尖锐的声音说道,“到时吊着老妖婆这口气,把她身上的血全放出来,足够俺们四个用了,怎么也能长个十几二十年功力。”
“可惜……被叶寒川抢了先。”又一个怯懦的女子声音说道。
千娆从叶寒川背后望过去,只见昏暗的山林间站着四个人影: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男子,手持两柄短刀,便是最先说话的声音尖锐的那个;一个身材小巧的女子,左腿裤腿空空荡荡,显然戴着假肢,是语调死沉的那个;一个身材颀长、五官阴柔的男子,背负长剑,右眼盖着眼罩,却是个独眼,未曾开口;还有一个身材丰腴的高个女子,手中握着一把短斧,在这昏暗的山林间仍戴着斗笠,斗笠压得低低的,便是话语怯懦的那个。
千娆想起今日在灵堂所闻,暗吃一惊:这一定是吞云岛五鬼之中的四鬼,这个戴着斗笠的一定就是——两头怪,不知这斗笠下是个什么景象。
“叶寒川,”那矮胖男子道,“你练的内功心法和俺们不一样,炼老妖婆的血没用,不如让给俺们。反正她马上就死了,要是白死,实在浪费!”
“庞蝎,”叶寒川说,“凭你们四个,无法从我手上把人带走,你们赶紧走吧。”
“俺们四个要放倒你是还差些,”庞蝎声音尖锐地说道,“抢个人还是可以。——你也不过是个残废,残腿舍蜥还较你强些,况且,”他望望叶寒川身后的千娆,“你这里怎么还有个美娇娥?”
“如何取舍,叶寒川?”舍蜥的声音死气沉沉,没有半点起伏,“别把两个都丢了,庞蝎和金狐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话音刚落,她的袖中忽然射出一道银色长鞭,便如一道闪电,迅疾射向叶寒川的右腿。
就在舍蜥长鞭射出的同时,叶寒川拂手引来身旁的树枝,便轻巧地格开了舍蜥的鞭子。舍蜥虽以快鞭闻名,但她的一举一动仍尽收叶寒川的眼底。制人未发,先人一招,叶寒川由此不败于武林。
就在舍蜥出鞭的同时,其余三人也一道攻了上来。
全武林都知道叶寒川的右腿几乎只是个摆设,这四人自也是将这一点利用到了极致。他们四个有远有近,有沉有灵,明明好像大相径庭的几个人,偏偏配合万分巧妙,攻得变幻莫测,守得滴水不漏。
不过在这密林之中,一来长鞭难以施展,二来阵型不便变换。四人深知叶寒川的弱点所在,但叶寒川对他们的特点也是了如指掌。
若单论打斗,这四人自然不是叶寒川的对手。但四人的目的不是打倒他,而是逼他挪步,抢走他身后的人。而叶寒川立定原地,不得腾挪,出招自然缚手缚脚,也奈何不了这四人。
寸步不让谈何容易,叶寒川渐渐有些独力难支。他心知一旦被逼退让,身后二人便会暴露在敌人面前,倘若被掳走,他腿脚不济,必然顾此失彼,必须尽快打破四人阵型。
那高个女子叫作白熊,叶寒川知她平日最是怯懦。他趁白熊攻进,假作疲于应付,退避一步,白熊果真退出战圈去抓妫氏。叶寒川不顾金狐补进,抢上前一掌击向白熊,金狐趁机挑剑来刺。
白熊大惊,慌忙闪避,叶寒川一掌未能打实,格避来剑。饶是如此,白熊受了半掌,而叶寒川左肩开了道口子。
白熊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凝神调息,庆幸受伤未重,尚能支撑。
“白熊,”叶寒川这时说,“你已负伤,还不走吗?你也知你这几个师兄姐都是凉薄之人,不怕此间事了之后,他们三个乘人之危,联合起来对付你?你的血若用来练功,能长几年功力?”
白熊闻言,果然犹豫。
“别中了他离间之计,”舍蜥说,“他已受伤,守不了多久了。”
“你可别犯怂,”庞蝎也叫,“俺跟你发誓,绝不动你。”
“这点皮肉伤,于我无关痛痒,”叶寒川说,“到时你等无功而返,他们能不打你的主意?就算你们得手,你负伤之人,又拿什么争夺妫姑子的气血?”
白熊思索片刻,竟果真撒手而去。
“这怂货,”庞蝎恨恨说,“俺就知道她靠不住。”
千娆在叶寒川身后看得惊心动魄,看叶寒川在数道剑影鞭痕之间辗转,只觉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姑娘……”妫氏倒坦然,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叶寒川的防线被攻破,这时幽幽说道,“你就是那血引吧?”
千娆不解其意,妫氏又说:“寒川身中销魂散之毒,你……难道不就是他的血引吗?”
千娆这才明白过来,心想川哥哥中的毒果然是销魂散。她难堪地低下了眼。
“所谓销魂散……”妫氏缓缓说,“若从了它,自然销魂;若不从它,更是断肠销魂。六年前我遇到寒川时……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寒川这样聪明的人,却也痴得很啊……”
千娆抬头望望叶寒川,心中一阵刺痛。
“想当年……我为了得到坤哥,无所不用其极……”妫氏喘了一会儿,接着说,“致使整整二十三年,未能与他相见……而寒川……他情愿自己熬尽苦楚,也不肯动你分毫……你们的结局又能如何呢?……姑娘,你有何疑惑,便走一趟吞云岛罢……”
妫氏说到这里,声音已越来越微弱。千娆不知所云,心想:妫姑子大限已至,在说胡话了。
她看看叶寒川。白熊退出,叶寒川渐渐站稳脚跟。“你们三个,”只听他说,“若再伤了一个,今日之事便成不了了,恐怕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
“叶寒川,”即便此时,舍蜥的语调依旧毫无波澜,“我本以为你同金狐一般话少。”
“是金狐,还是庞蝎?”叶寒川不理她,自顾自说,“不论是谁,恐怕都要代替妫姑子成了练功良药。”
他话音刚落,庞蝎的一双短刀在刹那间怯滞。他绝不是胆怯之人,甚至可以说是几人中最胆大妄为的一个,但他使短刀善近攻,几人联手时总是他最常流血。更何况此时对付的人是叶寒川,决非小可。事关生死,他难免心里嘀咕。
虽然只是刹那,但便是这刹那之间金狐乍失呼应,忽露破绽。叶寒川捉住时机,一掌击中他肋下。只听“嘎拉”一声响,肋骨断裂,金狐吐出一口血来。他不及站稳便撤身而走。舍蜥和庞蝎怎敢恋战,一齐发足奔逃。
这时,千娆忽然感到妫氏身子一沉,她立刻意识到:妫姑子过世了。
叶寒川转过身来,看着千娆怀中的妫氏,他神情一滞。
这时天色已暗,千娆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隐约看到他眼角的星星亮光。他一言不发,挑了一块高地,便着手挖掘墓穴。千娆知他心里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宽慰,暗暗懊恼。
天空飘起零星细雨,叶寒川低头挖着,说:“你去那屋里避避雨。”
千娆心想:这点毛毛雨,哪需要避?转念又想:他或许想独自待会儿吧。
她遂起身,来到木屋。木屋已十分破旧,勉强遮风挡雨,屋里摆着一副桌椅,一张竹床,全都破破烂烂。在昏暗的山林中,这屋子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千娆不敢进去,就坐在屋门口,看叶寒川用匕首一点一点挖着墓穴。他挖得极慢,好像还盼着妫氏醒过来似的。千娆今日连受惊吓,又累又饿,倚着门框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