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东行,总是很呱噪的宣沛当真闭口不言,学着千娆做哑巴。他头脑活络,硬是想出了一套手势,就靠手势与千娆交流。两人年纪相仿,千娆骨子里本是个好顽的性子,其实与宣沛十分合得来,两人常手舞足蹈地把对方逗得无声大笑。叶寒川倒被晾在一边。
一日,三人来到一座海滨小城。叶寒川带着两人穿街过巷,越走越僻静。渐渐的,路上不见了行人,青石路的石缝间也钻出杂草来。
千娆暗暗奇怪,想:川哥哥对这里好像熟悉得很,不知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如此这般偏僻。
走过好一会儿,来到一座窄木桥,过了木桥,只见前头是一片林子,林子边界有一个圈着围墙的院子,墙头上长着高高的杂草。院子另一边是一条小河,河中鸳鸯七八,河岸杨柳依依。
三人来到院门前,院门开着,院中眼瞅着没什么生人气,杂草长得老高。几人一靠近院门,各个角落立时传出一片片嗦啰啰的草动声来。千娆吓了一跳,而宣沛跳得更高。
他挥舞着双臂作出蛇的手势,脸上全是夸张的恐惧。
千娆看他这样子,又忍不住好笑,心里的害怕反而减少许多。
叶寒川取出一枚药丸递给千娆,说:“这枚辟蛇丸你放在身上,毒蛇就不会靠近你。”千娆接了过来塞进荷包里。
宣沛赶紧把手伸到叶寒川面前。
“没了。”叶寒川说着就要进门,被满脸绝望的宣沛扯住了。
“如果你不敢进去,”叶寒川说,“就在这里等着。”
宣沛为难地看看千娆,到底不敢进门,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走进院子。
这时,屋子里走出一名年轻女子。这女子二十上下年纪,穿一身短衫短裙,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生得十分结实。她见了叶寒川,喜从天降,迎上来说:“公子,怎就这么巧,你也来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叶寒川问。
“我们也是今早刚到,”女子说,“夫人说开春了,想来陆地上转转,就带着我和龙嫣来了。”
“夫人现在哪里?”
“刚去东厢房……”
叶寒川不等她说完,大步往东厢房去,千娆连忙跟上。刚走到东厢门口,只见两名女子一前一后从屋里走出。前头的女子着一身黑裙,四十上下年纪,生得身段玲珑,俏脸杏眼,明明半老的年纪,却仍有着一副少女般惹人怜爱的模样。
其后是名年轻女子,二十出头,长一头乌黑亮采的浓密头发,削肩柔腰,媚眼薄唇,眼中晶晶点点,柔媚似水。她微低着头,抬眼望望叶寒川,盈盈施礼。
“做什么这么急吼吼的?”黑衣女子说,声音绵绵的,却又透出明显的愠怒,“是有什么东西,不能被我看见吗?”
叶寒川低下了头:“娘。”
千娆一惊,将黑衣女子更仔细地打量,慢慢想起了以往在谷里的听闻。这女子便是叶寒川的生母,叫作林苏苏。叶谷主过世后不久她就离开惊奇谷回到了本家。据说她本家是一座近陆海岛的主家,岛上蝠类与蛇类繁多,叫作万蝠岛。林家善于驱策蝙蝠毒蛇,自成一家,但在武林上一向低调行事,因而武林中人所知甚少。
难怪这院子里藏着这么多蛇。千娆暗想。
“你真是能耐,叶寒川,”只听林苏苏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呀?今天你若不给我说个明明白白,我教你叶林两家的家法一并尝尝。”她说着注意到了叶寒川身后的千娆,忽然“啊”地低叫出来。
千娆一激灵,不自觉地摸了摸脸,确定脸上没什么吓人的东西。
林苏苏将千娆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神情中除了愠怒更多了几分严峻。她严厉地盯住叶寒川:“你跟我进来。”说着回身进屋。
叶寒川跟着走了进去,千娆想要跟进,却被那年轻女子拦了下来。“姑娘,”她说,口吻恭敬却又不留余地,“龙嫣带姑娘去厅堂歇歇。”
千娆心知二人是故意避开自己,猜想他们谈论的事情或许与娘亲的死有关,哪肯回避,毫不客气地推搡龙嫣。另一名年轻女子见了,赶紧也走来拦住,她身强力壮,千娆推搡不动。
叶寒川望见门外景观,暗自摇头。
“她就是宋简心那女儿,是吧?”林苏苏说,“我没认错吧?”
“娘好眼力。”
“不用恭维我,我问你,宋简心的头颅为什么在这里?”林苏苏的声音打起颤来,“你是不是……发作了?”
“没有。”
林苏苏稍松一口气,却又愈发愠恼:“那她如何而死?她的头颅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你杀了她?”
叶寒川默然。
“说话,别一天天装聋作哑的。”
“我的回答怕是要让娘失望了,”叶寒川说,“宋简心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也是因我而死。她的头颅是我砍下带到这里,不想吓到了娘。”
“你……”林苏苏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愈加苍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叫你做的?”
“和别人没有关系,宋简心死不足惜,如此而已。”
“你是不是疯了?”林苏苏厉声说道,“你清不清楚她是什么人?你这般如同弑母,叶云泽兄妹也势必与你水火不容。骨肉决裂,你叫我九泉之下怎么跟你爹交待?”
叶寒川再次默然。
“你到底为了什么?”林苏苏望着他,恳切地问。
叶寒川低下了头:“恕寒川不能相告,有多少家法寒川一并领受便是。”
“你……”林苏苏踉跄了一步,“连娘也不能说吗?”
叶寒川缓缓摇了摇头。
“那她呢?”林苏苏指指门外,“她知不知道宋简心的死与你有关?”
“她知道。”
“她知道?”林苏苏匪夷所思,“她既然知道你还让她像膏药一样贴着你?是你傻还是她傻?还是……还是我傻啊?我怎么这么看不明白?”
“待我将她和宋简心的头颅送回惊奇谷,我便与她再无瓜葛。”
“你怎么和她没有瓜葛?你和她就是血亲之仇的瓜葛!”
这句话像利刃一般刺进叶寒川的心口,他闭了闭眼,默默地承受了下来。
千娆被拦在门外,气得跳脚。她想叫起来把宣沛那个胆小鬼叫进来助阵,但转念一想,那二人本是故意避开她,她就算闯进去,又有何用?不愿在她面前说的话,他们还是不会说,倒弄得自己一副狼狈相。
这么想着,她勉强按耐下来。过了一时,林苏苏和叶寒川从屋里走出。千娆猜测他二人定已通好气,想到叶寒川对她却总是三箴其口,气恼、委屈忽然塞满了她的胸膛,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喘气也粗重起来。
叶寒川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如果你想好好离开这里,就安分点。”
“武妍,”林苏苏问,“饭菜好了吗?”
“诶,”那高挑体健的女子回道,“早就备好了。”
“那吃饭罢,”林苏苏说,“饭总得吃。”
几人进到正厅,上了饭菜,叶寒川拉着千娆一起围桌坐下。几人默不作声地吃饭。千娆恨得牙痒痒,哪里吃得下,看叶寒川坐在身旁,她悄悄伸过手去,掐住叶寒川腰间的肉狠狠地拧。
叶寒川的筷子顿了一下,看林苏苏在旁,只得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
“小姑娘,”林苏苏突然说,“你也是叶家人罢?你叫什么名字?”
千娆吃一惊,收回了手,咬着唇不答。
“她叫叶千娆。”叶寒川答。
“我难道是在问你吗?”林苏苏皱起眉头,“她自己不会说吗?”
“她不会说话。”
林苏苏皱着眉头将千娆望望,不再说了,饭桌上又只剩下了筷子与碗碟的声响。
千娆心里不解气,又伸过手去死死地掐。越来越强烈的撕裂般的疼痛有些磨人,叶寒川隐秘地叹出一口气。虽然以内力逼退千娆的手轻而易举,但这样难免会有些动静,他只得当挨掐的是别人,接着忍。
“娆姑娘,”林苏苏又说,“你怎么不吃饭呢?手底下在干嘛呢?”
千娆忙收回手,猜她看穿,干脆别过脸不理。
“如果你不想吃,”叶寒川也知林苏苏看穿,说道,“就去外面走走。”
“我不是在问她话吗?”林苏苏口吻中满是不快,声音却仍软糯糯的,“干嘛叫她走呀?况且饭没吃完怎就离开?叶家是这规矩吗?”
叶寒川暗叹口气,说:“是我说错了。”
“娆姑娘,”林苏苏又说,“我跟你说话你就拿后脑勺对着我吗?嘴巴哑了,耳朵也不好吗?”
千娆心里不想理睬,但毕竟在人家屋檐下,不敢过分放肆,回过头来。林苏苏面色稍缓,问:“是饭菜不合口味吗?你爱吃什么,我让武妍给你做。不会说话,写字总会吧?”
千娆暗暗运行真气,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饿。”
叶寒川苦笑。林苏苏看着他说:“不是说不会说话吗?你骗我呀?”叶寒川百口莫辩,干脆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