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蜿蜒曲折的幽深小巷,颇为倔强地照在这只咒灵身上。
这只咒灵左边的发丝本就是白色,在清透的阳光下,看起来竟是有些透明。
羂索下意识顺着太阳照下来的方向看去。
和这只被命名为“剑鬼”的咒灵的身影对应的地方,即祂的影子所在之处,那片阴影颜色与旁边建筑形成的阴影不同。相较而言,祂的影子更是像阳光穿透有色玻璃或是水面投射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只咒灵本身就是半透明的?
定定地看着面前倒挂的咒灵,羂索背在身后的左手紧了紧,抓在手上的狱门疆正处于随时可以开启的状态。
不对。
昨天看到的时候不是。
布置在周围的已调伏的咒灵显示,祂的的确确是昨天在陀艮的生得领域入口处看到的咒灵本体。
羂索眸色深了深,既然不是生得术式的话……
缓缓抬起右手,见面前的咒灵没有反应,试探着挥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咒灵的头部——
像穿过投影般毫无实体感。
啊,原来如此。
羂索嘴角缓缓上扬。
正在消散的咒灵吗……
或许不用在意祂了。
羂索轻嗤一声,打消了进一步和面前这只咒灵交流的念头。
早该想到的。
以“剑鬼”的力量,破开陀艮的生得领域的入口简直轻而易举,却没有在这十几个小时内强攻而入。
同时,“窗”那边安插的人也没有再传来类似“剑鬼”祓除咒灵或斩杀恶人的消息。
接下来继续进行原计划即可,只是需要加快速度,有些咒物需要尽快回收和重新布置。
吱呀——
老旧的铁门在身后关闭,换了身休闲款高领黑色连帽外套的高大身影快步走出小巷,刻意无视了已经翻转过来、离地一米御剑而行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咒灵。
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一条黑色的猫尾轻轻晃过,似是错觉般穿墙而去。
——————
昨日傍晚。
在所谓的逢魔之时,最后一丝阳光也逐渐消散之际,一时小小的恶趣味占据上风的祝飞遥客串了一把鬼故事里的鬼。
祂回想着门被甩上之前,门缝里一闪而过的两双盈满惊恐的眼睛,不由失笑。
诶呀呀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这边还不能逼太紧,五条悟那边应该明天就能开始行动了,最近几天他们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需要长时间定位和调查的咒灵。
如果视此方世界为一个游戏的话,回档时多多少少总会有触发式的记忆残留。
为了“剧情探索完整度”……
祝飞遥回头看向巷子深处,在那片最黑暗的影子里,蹲坐着一只独眼黑猫。
〔走吧。去解决特级咒灵“钟”。〕
乌云遮月。
晚风吹拂。
祝飞遥打量着这个在京都市中心的商场顶楼悄无声息开启的生得领域,回头看着身后栏杆上蹲坐的独眼猫。
〔不进去看看吗?〕
独眼猫没说话,只是甩了甩尾巴。
〔好吧。〕
祝飞遥耸了耸肩,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御剑飞向那个生得领域的入口。
之前以为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多长时间,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当时没把力量体系转换成咒力,特级咒灵“钟”自然也没被彻底祓除,最多只会抑制一部分祂吸取咒力壮大自己的速度。
啊。
成长速度被抑制了一部分的话……
祝飞遥思绪不由飘了飘,准备踏入生得领域的脚步也微妙地放缓。
嗯……希望祂能吃下几千年的时间,最起码可以把时间抽取出来压缩一下。
“诶嘿嘿嘿~开饭……怎么又是你?!”
祝飞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只从角落窜出来的咒灵——
一开始还是一团飘忽不定的黑影,现在倒是勉强有了人形,关节处是球形的,中心是三根指针,眼窝、鼻子、嘴巴则是形状不规则的圆形黑洞。
或许是咒力大部分来源于人类,连祂的声音都从单一的模糊呢喃变成了杂糅起来的人类声线。
“钟”的生得领域也发生了变化,那些大大小小的时钟单个拎出来看,就像是《记忆的永恒》里那三个软饼状的时钟,只是底部像冰淇淋一样开始一点点融化,融化下来的东西有种最终汇聚到生得领域中心的趋势。
“出去!滚出去!这里不欢迎……”
摁在头部逐渐收紧的手掌让尖声嘶喊的咒灵蓦地收了音。
“使用你的术式。”
“钟”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怎么的,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最后只得在那人五指戳进自己的脑壳之前,在愈发冰凉锐利的目光之下,泄愤般地全力对祂发动自己的术式。
祝飞遥看着一缕缕金色的丝线被从自己身上抽出,在身前被无形的手揉成一团。
在祂的感知中,祂这块最大、也是最主要的灵魂碎片连接着的一条条因果线,随着时间的抽取,逐渐变细、透明,最后像烈日下的冰晶,一点点消融,对应的记忆也被逐渐模糊、抹除。
其他被藏在识海深处的、大大小小的灵魂碎片连接着的,都是已经转世的个体,虽有纯净不染秽这一特点,但其实都是早已不沾因果的。
因为春夏秋还在修补受损的灵魂,祂们的因果线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属于那三个人类的因果线里,同样被抹除、消融。
与弥相连的因果线因为抽取了两千年的时间,当年签订的万年之约已达成,因果自然消散。
还没消散的,只有与世界相关的因果线。
一条来自祂的诞生之地。
一条来自一本空白的书。
一条来自于侦探的赞歌。
一条来自领域外的独眼猫。
一条来自一大片日光下蓬勃生长的青色彼岸花。
这也是最稳定的、不会被秽浸染的几条因果线。
“钟”看着悬浮在自己和那怪人之间的,拳头大小的东西,或许是咒力已经见底,不由有些愣神。
那团提取出来的时间不是往日软乎乎的棉花状,而是金灿灿完全透明的宝石状晶体。
就在祂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块晶体时,祂的手被抓住了。
祂睁大了眼窝处的黑洞洞,碍于抓着祂脑壳的左手抬不了头,只是视线顺着那只被黑色纹路缠绕的右手迅速上移,那人却没看祂,而是在控制住祂的动作后,转头看向生得领域外的独眼猫。
〔能不能把这东西扔到外面去?〕
这个“外面”自然不是生得领域外,而是世界之外。
〔好。〕
独眼猫一挥爪,在那块金色晶体旁边,凭空出现一道缝隙。
那缝隙内是世界之外,是一片虚无。
祂又甩了下尾巴,那金色晶体便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钻入缝隙中,下一瞬便连同缝隙消失不见。
“钟”挣扎着,在祝飞遥的武力与秽的双重镇压下,一切都是徒劳,最终还是被祝飞遥左手以咒力施展的法术下化作冰雕,又像散沙般化作冰屑一点点消融。
独眼猫蹲坐在已经开始消散的生得领域入口外的栏杆上,静静地仰头看着祂。
看着这位神明与祂自己建立契约、定下束缚,看着半透明的锁链出现又隐没,看着祂的形体逐渐透明,看着祂的意识逐渐沉睡而身体全凭那些半透明锁链如同提线木偶般驱动,看着祂御剑慢慢飞远。
祂知道。
祂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