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是这么形容李牧的。
他是一棵参天的榕树。智慧,稳重，而又饱经沧桑。
便如此刻，虽服食了蒙汗药,武安君仍笔挺着脊背端坐于塌上，鹰隼般的双目直直瞪着由远及近的黑影，若来的不是乔乔而是郭开等人，恐怕还未走近就要被这般摄人的气场吓到腿软。
“得罪了。”同黑影身上弥漫的杀气不同，传至耳边的竟是少女清脆的声音。
乔乔轻轻地将手贴于李牧的背上,所幸药效时间不长，她很快便能将毒逼出。也正是这个时候,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根如蟠龙、铺天席地的古榕树，也终有枯朽的一天。
李牧已然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应当是长年征战沙场，一次次旧伤未愈,又舔新伤累积而成的。
只可惜,她的医术仅仅只是掌握了个皮毛而已。乔乔瘪了瘪嘴，她还从未见过系统有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秘籍。
就在这时,李牧说话了。
“你是秦王的人。”他感觉到一股真气灌入体内，力气也在一点一恢复。他身形微动，隐匿于宽大衣袖中的手握紧了一把短刃，这本是他用于对付郭开一行的。
“老夫未必能领秦王的好意。”
乔乔能感觉到年迈而高傲的老将军，正以一身的力气抗拒她的传功。
“李将军,我今日前来，从未想过能在秦赵交战中讨得什么好。更何况，大秦铁骑,不屑如此。”乔乔叹了口气,“只因秦王曾同我说,一位将军的一生，要么荣归故里，要么战死沙场。无论哪一种，都不应该是遭小人陷害，蒙冤受辱而亡。”
李牧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乔乔，半晌，他嗤笑道，“奸佞娼妓，乱我大赵。秦，功不可没。”
乔乔：“……”
她张了张嘴，正欲开口。
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打断了她。
高悬于二人头顶上的大石板轰然砸了下来。
*
赵国，地震了。
还是几百年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大地震。
“老夫已是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姑娘，你快走。”被压在废墟里的李牧顾不得再和乔乔说些有的没的，地震刚过，可怕的是接下来的余震，耗在这里只怕二人皆要命丧于此。
乔乔环顾四周，然而举目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掉落的石板石块严丝合缝地将他们圈住，别说隔绝了月光，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被憋死了。
乔乔伸出手，指节轻轻敲了敲其中一块板子：“问题不大。”
李牧听出她想做什么，有些着急，赶忙阻止：“你这小丫头，切莫逞能。”
话音刚落，只见乔乔一个握拳，一拳把身侧的大石块击飞出去。
原本逼仄的空间被砸开一道口子，二人出去绰绰有余。
李牧：“……”
好惊人的臂力……等等，好熟悉的身法！
“乔……”他正想说什么，却再一次被外面急匆匆赶来的身影打断。
“将军！”是衣服都来不及穿好的赵嘉哭着跑来了。
等到乔乔从武安君的府里出来，举目已然是断壁残垣，火光冲天，听见的全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哭天抢地的哀嚎。
这次地震带给赵国的后果，是饥民遍地，掘地三尺无水，寻遍荒野无粮。带来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和历史上一样，此后不久，赵国便被秦国灭了。
赵王和赵太后皆被罢免了身份，成为庶民。
和赵国举国上下悲怆的气氛不同，在地震中顽强活下来的郭开，心情却别提有多高兴了。
早已是“精神秦国人”的郭开接到文书，马上他就要成为秦国的上卿了！他美滋滋地收拾了行李，足足装满三驾马车的珍宝将随他一起前往秦国。
“我可是灭了赵国的一等功臣！秦王……不，是大王了！等得到大王的赏赐和重用，我马上就要登上人生巅峰了！什么赵国，什么赵王？呸，真晦气！”郭开自言自语着，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一路西行，直到路过荒野间的一间茶铺，这才招呼车夫停车。
“我说……这又是干旱又是饥荒的，好不容易碰上个喝茶的地方。真是渴死我了！”郭开咕哝着，一碗凉茶很快见了底。
他爽快了抹了把嘴，就在这时，目光却是被什么吸引住了。
原来是一长条浩浩荡荡的人群打东边过来，看方向，竟同他一般要往西去。看这些人衣衫褴褛的落魄样子，大抵都是些赵国的流民。
郭开奇怪道：“这些人要去哪里？”
热心的茶铺老板答道：“自然是去秦国了。”
郭开很是奇怪。这秦国饥荒也不比赵国好到哪里去啊？他们去秦国干什么？
更何况……不是说秦王暴戾，拒不赈灾吗？说好的天下苦秦久矣呢？赵人发什么疯，怎么都往秦国跑啦？
哦，他忘了！现在哪还有什么赵国赵人，皆归大秦了！
郭开一打听，才知道竟又是那郑国渠，不仅让秦国又一次顺利地度过了饥荒危机，甚至成功开拓了万顷良田，如今正等着乌泱泱的人来耕种打理呢！秦国更发布告示，只要种地有功，便能得到相应的赏赐，如此一来，不仅大大缓解了饥荒问题，还为秦国带来了丰富的劳动力。如今何止赵国，其余四国也有不少百姓奔着秦国去了。
“这……妙啊！”郭开喃喃自语，一边庆幸自己识时务的好运，一边同情起剩下的四国来。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最该同情的应当是自己才对。
不敢多耽搁的郭开很快上了马车继续赶路，就在他靠着车厢昏昏欲睡之时，只听一声嘶鸣，飞驰的马车竟突然停住。
还在瞌睡的郭开整个人剧烈一晃，便撅着屁股直挺挺地往前扑去，这一扑就扑出了车外。他狼狈地摔在地上，还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
“我说你这车夫，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等到他手脚并用、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欲寻车夫问罪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行进一片深林之中。四周空旷寂寥，偶有阴风阵阵，吹得他骨头都哆嗦起来。
他再看向那三驾马车，赶路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什么情况啊？从未见过这等阴间场面的郭开害怕得惊叫起来。
可他的尖叫声很快被另一种悲壮而凄厉的声音湮没，琴声混杂着击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巨大的惊恐也在此刻铺天盖地地袭来，郭开仓惶地一把抱住脑袋，想要逃出这恐怖的林子。
可他的双脚却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死死扣住。
他低头看去，几欲昏厥。
竟然是前赵王赵迁，还有前赵后，两个人仿佛从地里爬出来似的，抓着他的脚踝。
“郭上卿升官发财，怎么不带上寡人？”
“我好寂寞啊，郭开。你什么时候来陪陪我？”
顷刻间，郭开脑子一片空白，绵软的身体好似被什么攥着，往无边而暗黑的地府里坠去。
在最后模糊的意识里，他隐约听见一个稚童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稚嫩，却阴恻恻的。
说的是郭开听不懂的词：“杀了么订单已送达！总单数233单，成功233单，失败0单！”
随着声音渐渐远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四肢早已僵硬了。
翌日，秦国发布告示：“郭上卿于赴秦途中遭盗贼所杀。”
*
就这样，赵国覆灭，邯郸为郡。
与此同时，乔乔在邯郸和代郡等地的酒肆越开越大，她甚至准备去隔壁的燕、齐、魏搞几个分肆，以壮大她的情报组织。
在这之前，先挑几个人傻钱多的酒客坑点钱来。
比如那个刚在代郡自立为王、却仍在借酒浇愁并且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代王赵嘉。
“倡后亡国！乱政亡赵！”乔乔很快打开了赵嘉的话匣子和酒匣子，他的酒越喝越多，嗓门也越喝越大。
乔乔本想套出赵嘉下一步打算，对方话锋一转，却说起当年韩非赴秦的事来，甚至大夸特夸一番。
得，这家伙还真喝多了。
就是没想到，韩非还能在赵国有“知己”。
乔乔道：“你喝傻了？韩国最终还不是被灭了？我听说韩非和那位公主可都死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韩非可是在秦国待了三年……”赵嘉笃定道，“公子非如此执拗之人，若不是有他的妹妹在前头替他挡着，以美人计诱惑秦王，以秦王的暴戾，那韩子怕是一年都活不过去的。”
乔乔：“……”你这家伙看着挺傻，话说的倒挺有几分歪理。
借着酒劲，赵嘉越说越自信：“寡人虽从未见过韩国公主，想必那公主再美，定是美不过姑娘的！若姑娘能赴秦国牵制住秦王伐代的脚步，待寡人率赵将士在代地养精蓄锐、重振旗鼓，他日再联合燕国，定能重新夺回今日失去的城土。”
说着，他甚至郑重其事地从地上爬起，只是脚下发软，身形剧烈一晃，好不容易勉强站稳，又伏下身子对乔乔深深鞠了一躬：“请姑娘助嘉一臂之力！”
乔乔：“……”这剧情，似乎有点熟悉。
这不就当年韩安说过的话吗！
一毛一样！
都说了禁止套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