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爆料显然大大出乎虎杖的意料。
“五条老师任务很多不是吗?他平时很少在高专这边出现。”
“是哦,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跑,有时候甚至在信号都看不到的深山老林里。”
不客观地说,跟随某位咒术师的工作流程,很像某段时间流行的喂猪式打卡旅游,整个行程可以总结为:第一天,集合——在大巴车上玩手机或者睡觉——到达景点——下车拍照——导游把猪仔赶回大巴车——猪仔被马不停蹄地拉到下一个地方——拍照打卡——猪仔继续在大巴车上玩手机或者睡觉——到达酒店睡觉……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重复以上步骤,然后整个假期都这么过去了。
“对!”
“不只是任务的部分,路上看到诅咒也会顺手祓除,基本上在连轴转,没什么休息时间啊。说到这个,虎杖同学你玩游戏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讨厌的任务?”
“还挺多的,比如为了拿到日活奖励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还有各种动作游戏里又臭又长的解密流程,有够反人类的。”
他掰着手指头细数游戏厂商为了强行增加游戏时间给玩家喂屎的各种套路,最后仰起头无奈地叹气:“果然啊……一旦把游戏变成工作,就失去玩游戏的乐趣了。”
“这样啊,虎杖同学现在也是合格的咒术师了呢。”
我继续说:“那么你也知道,除了由【窗】负责追踪咒灵的目击情报、残秽痕迹,我们接手的任务,实际是由【窗】的上级部门【总监部】审议发布的。”
我用悠闲的语气说着不容置喙的话,抒发着淡淡的惆怅。
“让小学生计算椭圆的体积会很棘手吧,哪怕给出公式也不会应用,但是数学专业的大学生差不多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很多事情之所以显得无从下手,不过是当事人专业性不足。”
“对五条老师来说,用咒术祓除咒灵反而是最简单的部分——因为他很强。”
虎杖点头附和:“关于五条老师很强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单手撑着下巴,歪起头,视线自然落向窗外晃动的落叶。
“先说明,高专的咒术师不适用劳动法,不能拒绝【总监部】合规下达的紧急任务,不能无故旷工。”
虎杖:“如果遇到不想做的任务,应该没有人会直接说我不去吧。如果会危及到无辜人的性命,我是不会拒绝的。”
我:“所以才叫【无故】旷工嘛,有合适的理由是非常重要的。至于是否在说谎——是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钉崎斜靠过来,挽着我的胳膊:“说得更明白一点行不行?五条老师不会忍气吞声吧?”
伏黑却是深有体会的样子。
“每个人都希望能拿到轻松、离家近的任务,不可能一直遇到这种好事,到最后总有危险度高、麻烦的任务挤压在总监部手里,由高层来指定分派。”
“是因为这个吧……不是说,我们高专好像是国家在运营。”
是哦,御三家本质上就是国家用【权】置换咒术师集团的【力】。通过双向契约,咒术师获得了远超一般人的权势、地位、金钱,成为暗夜的看门狗清洁工,或者文明地说——安保公司,以维持整个庞大的社会机器运转。
“虎杖,我从很早就觉得,你态度未免太不痛不痒了。”钉崎嫌弃地说。
“应该是什么态度?”
“半吊子就是半吊子,完全没咒术师的样子。”
“你比我还过分吧!曾经还想出道来着。”
“我是为了钱才当咒术师的,等我攒够钱,就要享受真正的人生了,以后做不了明星,当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也挺不错的。”
“居然还没放弃出道的梦想吗?”
“当咒术师又老土又无聊,跟我的未来一点都不搭。”她猛然看向伊地知:“……啊。”
他并不属于四人小团体的一员。
伊地知全程老好人脸:“没关系,其实大部分咒术师都很有个性,你们可以完全不在意我。”
“谢谢你伊地知先生!”
“呃,你真是个好人。”
伊地知真的已经习惯了。
“你跟小夜不停看电影的那周,我跟伏黑在跟二年级对练。真希学姐太帅了!”
“你是在追星吧!”
“没想到居然被你吐槽……”
“你们关系真好啊。”伏黑由衷地说。
“哈?——”钉崎表情恶劣。
伏黑吓了一跳。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吧……虽然他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不要说以伏黑现在的年纪,哪怕很多成年人也只会觉得钉崎脾气暴躁,不讲道理。其实她只是羞于表达关心而已。这种心理跟本国的耻感文化是高度挂钩的。
从她曾经提到过的只言片语里,我们可以想象她的童年——跟大城市人想象的淳朴农村生活沾不上边。
自私自利,欺软怕硬,土皇帝一声令下,就会有不负责任的恶狗跟随。垃圾人不会受到制裁,总洋洋得意地抢夺别人的东西,温柔的好人反倒被视作软弱可欺,成为集体之恶的宣泄对象。
就算善良的人,在落后的环境中也会长出尖锐的刺保护自己,就算想做善良的事,也会显得多管闲事、自作多情,只有变得坚硬蛮横,才有道理可讲。在贫穷闭塞的地方,拳头总是最大的道理。
因此她总是坚硬强势,甚至表现得自以为是,显得别别扭扭的。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心情尤为复杂,最后体贴地决定让事情翻篇。
“我考虑过咒术师面对【死亡】是常事,没想到比死亡还要现实的是【忙碌】啊……”
钉崎有感而发:“结果四个人能凑齐的时间,要比不在一起的时间短得多啊。”
“对不起哦,没考虑到钉崎的心情,我会尽量申请多呆在高专的,可以吧?伊地知先生。”
我的左手与钉崎的右手相交扣在一起。“……老师那边我会跟他说的,只是有些工作需要伊地知先生协调。”
“当然没问题,你也该放松了,跟朋友好好玩吧。”
“伊地知先生真是可靠的大人啊。”
经过短短的相处,虎杖已经把伊地知视作可以依靠的对象了。
正是存在“不可靠”的大人,才会需要“可靠”的大人保护世界。
“谢谢你伊地知先生!”
钉崎真心诚意地说。
“我们以后也会像五条老师一样忙碌吗?”虎杖问。
“大概不会吧。”
“为了成为厉害的咒术师……咦咦?!”
“干嘛突然发出搞怪艺人一样的声音?”钉崎捏着我的手,摇来摇去。
“因为……就是那个……”
断断续续,仿佛敲打木鱼的声音,尴尬而不失礼貌。
我有些好笑:“解决不了不是方法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诅咒】本来就是人的问题不是吗。”
“……人的问题。”
开始有不详的预感。
“正如你想那样,五条老师完全不受高层待见!”
“……”
伊地知再次扶眼镜。
他微咳一声,拉回我们的注意力:“干我们这行的经常人手不足,接下超出能力范围的任务都是家常便饭。”
把双手放在桌上,他的眼眶看上去有些深陷,一身平整的黑西装,语气平缓却充满力量。
“在咒灵诞生的第一时间祓除,或者用结界隔离危险区域,就能有效减少人员伤亡,避免情况恶化。咒灵几乎不会离开出生地,那么至少确认幸存者,把对方带回来,这不仅仅是为了拯救生命,也是为了防止更多人卷入【异常】,从过往的记录看,五条先生完成任务的成功率高也是事实,他救下了很多人。”
“果然还是伊地知先生最有发言权。”
“我没办法上战场,只能完成不起眼的工作。这也是我最擅长的部分。”
他平静地说:“我做的事情看上去不太像咒术师对吧,不过越是看起来不起眼的工作,越需要踏踏实实完成,我是这么想的。”
伊地知开始跟我商业互吹:“星野做事细致又有耐心,帮了我很大忙。”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看在伊地知先生的面上才对我客气,我还要继续向伊地知先生看齐。”
危险度高、麻烦的任务挤压在总监部手里,经常会开放给没背景的底层咒术师完成,这就是所谓的灵活使用市场的无形的手了。
底层咒术师也要讨饭吃,没资格对任务挑三拣四。祓除诅咒的佣金很高,可咒具也是天价,只能勉强保持收支平衡,要是不小心碎一把咒具,不仅等于白干,收益可能还会变成负数。
底层咒术师很多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大多显得行为怪异难以融入社会,只是因为天赋点在咒力上,阴差阳错,凭借一点狠劲和一点本能的良心在帮助被诅咒的人……他们大概也不觉得自己很高尚吧,就像伊地知一样,觉得只是在普通地讨生活,普通地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五条悟从来就不是什么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虚怀若谷的人,修身养性到奔三,还是骄傲自大,目中无尘。最后拯救了很多无权无势的白板咒术师的,还是他。
越往咒术界上层走,阳奉阴违,阴阳怪气的奇行种就多起来了。御三家虽然偶有合作,更多是警惕、制衡的关系。到了高层,基本都是五条悟黑。
“五条老师不改掉糟糕的性格,不会一直都这样了吧。”
“太难了。”
“改掉性格的老师还是五条老师吗?完全想象不出来。”
——是太难了,都快憋不住笑了。
“我觉得还好……五条老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淡淡地说。
“因为五条老师很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很多人觉得他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五条老师一直被忌惮着,他是靠着【处刑人】的身份逐渐拿到实质上的话语权的。”
“五条老师保护了很多类似于虎杖同学的咒术师,杀死虎杖同学原本是利好咒术界的事,因为五条老师很强,因为他不配合,杀死虎杖同学变成了大概率不利好咒术界的事,才不得不接受老师意见。要都知道,高层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让他们亲自打脸收回成命是很难堪的,何况杀死虎杖同学并不是某个人的决定,而是合法依规审议,大部分人赞成通过的,那么对【坚持正义】的咒术界高层而言,老师已经背叛了哦,老师只是在尽量弥补错误而已。”
伊地知绝望抱头:“……”
咒术界就延续了霓虹这边的官僚传统,属于人菜瘾大还爱哔哔的,经常充满莫名其妙的自信,绝大部分都是把火箭烧煤上天当常识看的超人。
一旦出事,个个都是精通狼人杀的甩锅侠,层层推卸,以人力资源的过度使用来掩盖真正问题。高层都是蒙着眼睛的懂王,管理层都是对具体事务一窍不通的初心侠,因此最后以执行人个人能力不足为终结。
还要流几滴鳄鱼眼泪说:对不起,是我们挖的煤品相太差了。
五条悟有没有问题待定。
但咒术界高层一定有错,因为是这群傻逼把活扣打成死节的。
“就算五条老师很强,也不是事事如意,也会在别的事情摔跤,这样很不合时宜,也很让人寒心,但这就是现实。”
否则五条悟凭什么被当做社畜使呢。
难不成还凭他有本事吗。
看到三人怔忪的表情,伊地知似乎于心不忍,安慰说:“别看五条先生那个样子,他也是有实力又强大的咒术师,是很多咒术师的憧憬,虽然我真的很不想承认。”
“而且他对学生很温柔。”
虎杖过了一会儿才“嘿嘿”笑着说:“伊地知先生真的很关心五条老师啊。”
伊地知眼神死:“啊……关于这个,我就不自作多情了。”
虎杖:“发自真心关心五条老师的人很多啊,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钉崎无语了:“理所当然的吧!难道还要鼓励他吗?”
虎杖:“伏黑也说点什么吧!”
“没什么好说的。”
伏黑双指堆成塔型,微敞开嘴,看上去有些情绪缺缺。
“对了,伊地知先生!”
“嗨!请说。”他绷紧身子,立正。
竟然用上了敬语,到底是有多紧张啊,伊地知先生。
“关于这点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五条老师到底是怎么从当代家主变成社畜的,家主不该是类似【发言人】的角色吗?”
伊地知:“……??”
我格外真诚地说:“在我身边认识的人里,只有背着房贷没权没势养家糊口的老实人才会变成社畜。”
众:“……”
五条悟=社畜=背着房贷没权没势养家糊口的老实人。
画面太美,已经不想再看了。
伊地知声音不稳:“星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天才就是劳动。这是高尔基说的。”
“……”满脸写着想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