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意味,可以称得上不怀好意了。
他脸色一肃。
“我没兴趣。”
“告诉你也无妨,禅院……我们非常老派,在咒术上至始至终只有两个派系。一是以武技为基础的术式,二是【十影术】。【十影术】是禅院的招牌,几乎失传了,这些都跟我关系不大,因为我很弱。”
“非禅院者非术士,非术士者非人。”我念出禅院家训。
他又是仿佛脑补到什么的表情。
“总之就是这点无聊的事,请务必保密。”我接着说。
基本上没一句真话。
全是技巧,没有一丝感情。
咒术师中的御三家是五条、禅院、加茂。
禅院真希和伏黑惠拥有禅院血脉,真希是身体素质超强的【天与咒缚】,伏黑慧拥有能召唤动物式神的【十影术】。禅院正统在伏黑。
禅院这个词,从字面翻译是僧人的居所,足见其悠久传承。
古代日本从中国引入了佛教思想,由圣德太子推广,号召全国上下笃敬三宝,以兴隆佛教来护持国土和民众。
在佛教观点里,护持国民的关键在于维护民众内心的善念。民众内护于心,国土外护于民,如此可销一切诸难,可享安乐。
可见禅院的前身,是受到释家文化影响的修行之人。
【禅】也是武道的一部分,安住一心,卑生亲死,化身仁王(神佛:大自在之王),庇护(包括统治者在内的)众生。
术式是维持咒术师家族的珍贵资源,术式的稳定性将会决定咒术师家族的生死。如果某个家族连续三代都没有合适的术式,可能会彻底沦为毫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一如被海浪带走的沙砾。
在咒术师内部的残酷竞争中,没有继承术式的家族成员,被视作血统污浊的废物,受到的歧视甚至比普通人更加严重。
由此,非禅院者非术士,非术士者非人。
真希和伏黑身份都蛮尴尬的,真希已经可以单独完成2级以下的任务,她的咒术等级还留在4级,跟我一个等级。咒术等级在入学时会测试一次,真希始终没有推荐人,没法依靠任务提高评定等级。
咒术等级的提升需要高级咒术师推荐,五条悟是真希的老师,不具备推荐她的资格,其他咒术师不想掺和御三家的事,宁可继续磋磨她,也不愿稍微做个人。
禅院真希算是咒术师中的异类,不仅仅因为她【天与咒缚】的体质,咒术界一直都有“女性非人”的潜规则,女性咒术师不被鼓励尝试关于冒险、战斗的一切,而是成为家族的附属品和资源,没有独立的人格。
在以家族为单位的系统中,女性咒术师是一种特殊的资源,拥有子宫,比男性咒术师要更珍贵。女性咒术师的支配者是男性咒术师和她的家族。
事实上禅院已经是传统咒术师中,对咒术是相对包容的。真希来高专经过了禅院家主直毘人同意。具可靠的小道消息,禅院家主一直很想把继承术式的伏黑惠当做继承人培养,不过伏黑和五条悟都没有让对方得逞的意思。
御三家中的最传统的当属加茂,加茂家的术式与血有关,名为赤血操术。血是由先人赋予的,祖先崇拜,对应在社会关系上就是家长制,贺茂是现代咒术师中少有的,还在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家族。京都府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就有一个加茂,我跟这个家族的人实在不熟,基本没有交集。
五条家反而在咒术上有点摆烂,整体在核心业务不太能打,靠着五条悟一枝独秀拉高了平均值。
【无下限】的术式需要【六眼】支持,简直就是在限定池里捞双黄蛋。五条悟也被称作【六眼】术师,说明六眼的观测能力比无下限术式更重要。
我觉得无下限的基础应用比较接近结界术的变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搞得很凶残很暴力。
构筑出拒绝一切的异空间,唯有连结者被允许进入。
就好像【六眼】意味着不可触碰的禁忌一样。
突然整个空间晃动起来,小林八尺摆出戒备的姿势,整个情绪都亢奋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
奇怪的拍打声似乎很远,又很近。
响声停下了。
“终于忍不住了吗?”
“喂,那个禅院,你有没有注意到,窗户消失了。”
“禅院纱梨子。”我提醒他。“空间的结构发生变化了,这是否意味着……”
话音未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我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打开开关,光线照亮了面前的一片区域。咒骸小心地、紧紧地贴在我脚边。
我与小林八尺背对背站在一起,都压低了呼吸声,聆听着黑暗里是否有不知名的危险靠近。
小林八尺按住我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同时举起拇指朝通道指了一下。
我理解了他的意思,接下来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搜索,可惜一无所获。
小林八尺不爽地朝旁边挥出一记风拳,这可不得了。
原本平整的地面起伏晃动起来,就好像有什么顶起了空间,从脚下看不见的庞大黑暗滑了过去。单调的墙面也摇晃出无数重影,光看着都要晕了。
“小林先生,您的直觉怎么样呢?”
我把手电筒交给小林八尺。
“你想做什么?”他问。
“稍微有点麻烦,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正处于首尾相连的环带,因此每个位置都是起点,每个位置都是终点。”
“不过,这个只是障眼法罢了!”
越是强力的结界,越会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破绽。
就像大众认知的魔术一样,一旦了解到它的实现手法,那些神奇之处完全可以用“诈骗”来形容。
“在黑暗的环境里,可见范围进一步降低了。”
“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现在已经害怕得完全不敢动弹了吧,只能待在原地。”
“这个把戏,似乎就是想让我们一直原地踏步。”小林八尺自信地说。“哼……想把我们吓退吗?那个咒灵恐怕要支撑不住了,现在只是死到临头的挣扎罢了。”
“也许就是这样。”我长吁一口气。
“我们看到的是真实的吗?场地不可能是无限的,这里的参照物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现在我要封印自己的视觉。”
我从包里拿出一把漆黑的转轮手|枪,拉开抢栓。
“等一下,你有办法了?”他质疑。
“我一直在想长谷川忠泰说的话,如果他没有欺骗我们,我想咒力水平低,或者说更接近普通人的家伙,或许更容易找到出口。”
“我这么做也是考虑到小林先生比我更适合战斗,在关键时候能够及时做出应对。”
他认同地点头:“说的也是,你要是死了,也太说不过去了。”
“多谢,接下来就麻烦小林先生跟在我后面,哪怕我快撞上墙也不用提醒我。”
在黑暗中慢慢迈开脚步,谨慎地往前走。
人类的知觉80%都依赖视觉,如果失去视觉,普通人连走直线都艰难。只有经过大量艰辛、枯燥的训练,才能对抗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压力,在陌生的黑暗中健步如飞。
感觉枪头顶上了很微妙的东西,比起真实的墙壁,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觉得就是这里了!
双手握持。
扣动扳机。
“嘭!嘭!嘭!”
巨大的后坐力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后退。
突然传来剧烈的头痛,那种仿佛把冰锥插进颅骨的疼痛,让额头一抽一抽的晃动,我感觉自己被倒拽着往后甩。
睁眼就发现跟小林八尺交换了位置。
墙壁裂出一个大缝。
一张血盆大口带着腥臭从裂缝伸出来。
他的拳头正对上大口,螺旋的气流将咒灵血肉搅碎。
“咒灵!被爷的实力吓到了吧!”
更多的藤蔓撞开裂缝,捆绑住我的手腕。我站立不稳,被拖出一小段,勉强端起枪试图瞄准,又一根藤鞭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咒骸凌空而起,把藤鞭踹成两截。它扑向发狂的藤蔓,空气里传来拳拳到肉的震动。
啊打打打!
一通combo,那诅咒的牢笼轰然化作碎块。
咒骸抬手挥了挥,摆出中国功夫的手势……真是位活泼的种子选手。
我忙解开手腕上的藤蔓,它在我手心飞快地消散。地面也跟着下陷,像波涛一样翻滚起来。光线从打碎的缝隙穿透出来,我足下发力,一跃而起。
展现在我面前的,是破败雨林一样的奇观。让人联想到末日电影里,人类灭亡后的渗透着苔藓与湿气的废墟。
领域?不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脚下已经踩上了坚实的土地,我与小林八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跑。
“我的术式,是使手掌接触到的物体产生扭曲。”小林八尺大声说。
术式公开。
通过公布术式情报,使术式的效果得到增强。
“喝啊——!”
他张开双臂,五指簸张,咒力形成漩涡状的气流。整个空间都被他搅动起来,他的手臂鼓起几道虬结青筋。
被术式扭曲的空气,像飞机的螺旋翼一样,带着吸力,比雪白刀片更加锋利。
“去死吧!”
他挥舞着快乐的刨冰机,从四面八方攻击来的藤鞭,都飞快地扭曲碎裂。
咒骸疾风闪电地攀住藤蔓,在它的密网间腾挪,将试图偷袭我的藤蔓打碎。被小林八尺攻击,它竟能分出余力,将咒骸吊绑起来甩到天花板,砸得墙皮土块纷纷下落。
“小林先生,这只咒灵具备植物的特性,攻击它的核心!”
“嘭!”子弹射穿了乱弹的藤蔓,带着一大蓬意义不明的红色液体喷射而出。
咒骸赶紧挣开束缚,跳到我的背包上。
“掩护我!”我立即猫着身子,往下一个安全的地方转移。
被击中弱点的咒灵短暂地停滞一下,立即发狂起来,疯狂抽打它攻击范围的一切活物。
小林八尺立即正面迎接了暴雨一样的鞭打。
他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砰!”又一声枪响。
我出现在距离它主干更近的地方,朝着之前撕开的创口就射。
我对咒灵的仇恨几乎不可能超过咒术师。
这正是时髦的【天与咒缚】。
“你这个女人!”
他全力以赴地对付咒灵。
踩着藤蔓在天上飞跑,猛地跳到墙上,伸手一摁,借着惯性从天而降,以熊抱的姿势把“刨冰机”插进咒灵的主干。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所有的藤蔓都痛苦地颤抖、狂舞、怒号,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病人,要向这个世界发泄它的怨毒。
它最终还是虚弱下去,无数藤蔓像血管一样倒在地上,不时抽搐几下。
不一会儿,这个咒灵就惨遭毒手,化为烟尘,暴露出粗壮内里的乾坤。
三具尸体背靠背坐在一起,尸体的头部被长出的巨大藤蔓取代,纠缠成麻花辫,像是某种邪恶的仪式。
“靠,本大爷之前杀的是什么啊!”小林八尺脸色微微一变。
这三具尸体已然沦为养料,滋养了寄宿于此的咒灵。
虽然情况特殊,大部分因诅咒而死的人,能留下完整的尸体就已经可以算作是幸运了。
先前闯进来的工人只是晕倒、昏迷,仿佛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昏睡魔咒。
其实凶恶的怪物一直被结界困住,它是清醒着的,在看不见的地方虎视眈眈,想要置人于死地。这些幸运儿与死亡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
在结界彻底失效后,失火工厂露出了被诅咒后的面貌。垂挂的绿植在墙面和天花板蔓延,被随意弃置的废物显出荒凉无人的气氛。
……一般来说,火灾会诞生具备植物特征的诅咒吗?
如果这个失火工厂的巢穴,被别的咒灵鸩占鹊巢,又人为用结界掩盖,似乎就说得通了。
我用手机把尸体拍摄下来,发在了接头的乱码账号上。
想了想,顺便给真人发了一份。
现在压力来到了我这边,真想无视场合先跨个火盆,把身上的霉运祛除了。
“太难以置信了!太不可思议了!”长谷川忠泰出现在我们身后。他捂着嘴,似乎在压抑着恶心。这个反应让我跟小林八尺都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结界中的尸体已经产生了轻微腐败,让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箱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