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描述现在死水一样的气氛呢?
死水、微澜。
以每个人所在的位置为点,连成直线,我们就拥有了一个不稳定的四边形。
也可能是长方形、正方形、平行四边形、梯形等等任意组合,依照走位随时修正,摇摇欲坠。
铃木鹿推己及人,以为小林八尺和五条悟也是某种以擦边球为特色的特殊从业人员。小林八尺因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五条悟虽然知晓绝大多数事,乱带了一波节奏反而导致三路心态全崩。什么叫黑暗森林猜疑链啊,每个人都可以把心路历程单独发表出书——
《护食》
《行业竞争》
《偶像失格》
《可能性的艺术》
我不应该在这里。
女仆葵音幽灵般地出现,告诉我们该前往晚宴厅了。
一行人扛着低压锅即将奔赴枪林弹雨地穿过门廊,各自就座。
雪白的餐布上放置着黄金蝙蝠烛台,无可指摘的美食映衬在烛光之下。吊顶悬挂着光彩华美的水晶灯,四面的墙纸铺满了墨绿色大马士革花纹,仪式感拉满。仿佛下一秒就有人喉咙满载着欢乐颂,两步一蹦跶地单膝跪地掏出闪闪发光的鸽子蛋,而后掌声雷动。
事实上,美好时光并不存在,气氛就像屋外滂沱的暴雨一样冷。
快速扫了一圈周围的面孔。
两位邻座的年轻男女,想必就是之前提到过的松丸先生和水岛小姐吧,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学生。
还有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性,短发利落,眉梢有一道线状白痕,看上去是被利器划伤造成的。他坐在右侧第一位,看上去与芝谷家交情匪浅。
位于正前方主座的,自然是我们的主顾,芝谷英士。
他是诅咒画像的主人芝谷洋一的子孙,也是我们的委托人。
他长着典型的东方面孔,穿着铂金色的西服,打着碎钻的耳钉,头发却是金色的,整个人看着都金晃晃的,是个外表浮夸的富二代。
“今晚真是个难得的夜晚,不是吗?”
他摇晃着红酒杯说:“一切努力都是有回报的。”
“小的时候,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个洋馆,觉得这地方太阴森偏僻了,尤其是在下暴雨的时候,让人心中很是不安。”
“以前一家人吃饭,不能大口有声音,不允许提前离座,仪态、礼仪都被纠正过,后面变成了习惯……啊,请便吧。”
我强打起精神听他讲话,包括但不限于今晚的菜品、洋馆内的艺术藏品等等,期间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着夸夸机功能,感觉都完全不过脑子的。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毫无胃口。
晚宴结束,仆人进来熟练地收拾残局。
“谢谢你,茉莉。”
听到松丸的道谢,我才注意到女仆的不同。
那张与葵音极为相似的脸上,有着大人一样的明艳笑容。
“是茉莉?还是葵音?呐呐,能分辨出我们的不同吗。”她轻快地说。
“葵音这里……有一颗痣,你没有。”松丸指着自己的脸说:“这些天都麻烦你们了,每天要打扫这么大的屋子。”
“没那么厉害啦,本来洋馆还有一位女仆,正好请假探亲了,现在只有我跟葵音在——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告诉茉莉吧。”她自信地说,露出尖尖虎牙。
水岛则偷偷观察我们这行人,显得有些拘谨。
他们熟络地交谈着,并没有表现出要与铃木鹿划清界限的态度。
我听了一会儿,可能因为这两位年龄不大,说话不太设防,我很快得知他们都是芝谷敏子的同学,名字分别叫松丸纯和水岛杏里。
至于那位几乎不说话的神秘中年男人,叫做大暮鸣一,是今天下午才到的,他似乎担任着芝谷英士生活秘书的职务。
葵音和茉莉的姓氏都是长谷川,他们是长谷川忠泰的孙女。
铃木鹿、松丸纯和水岛杏里,这三个人都是芝谷家的客人。
同样,我们三个也是。
为什么会邀请普通人到这里来呢?芝谷到底有什么目的。
违和感。
晚宴后原本是休息时间,小林八尺更希望早点完成任务拿到赏金,而不是在洋馆度假,在他的要求下,我们被提前安排上了单独会面。
跟随长谷川忠泰上楼。
二楼墙上的全家福吸引了我的目光。
芝谷洋一是上了维基百科的大人物,只要稍微用心查一下,照片中的人就能与资料一一对应上。
位于画面中心的,是高大威严,眼神冷漠的家主芝谷(福山)洋一,他身侧是穿着一袭端庄和服,保养得当的芝谷夫人。其他人分别是儿子芝谷荣二,女儿芝谷季子,孙子芝谷英士,孙女芝谷敏子。
“芝谷荣二,这个名字有点特别,有一就有二对吧?”
所谓的“一”,自然就是芝谷洋一。
长谷川忠泰闻言骄傲地说:“正是,老爷把荣二少爷看做自身血肉与理想的延续,荣二少爷是理想的接班人,出类拔萃,品行端正,芝谷制药目前神经科学方面的研究就是荣二少爷力排众议主导的。”
“按照这个规律,洋一的孙子应该叫做芝谷三郎。”五条悟也随便地说说:“不同辈分的人在名字里选取某个特别的字,论资排辈,世系传承,基本都是大族的通病了。”
芝谷家未来的继承人不仅没叫芝谷三郎,反而叫做芝谷英士。
可见芝谷荣二并不欣赏芝谷洋一的取名风格,可能在关乎自己儿子名字的问题上,他的叛逆难得爆发了出来。
依我看,芝谷英士但凡没叫芝谷史密斯之类的洋名,都是对传统的尊重。但五条悟就是有一种刁钻的气质,没有任何敏感词的句子,结合他的语气神态,仿佛就在暗示芝谷少爷血统不纯。
忠心耿耿的长谷川忠泰愣了愣,很快聚集起怒意。
不等对方发作,我伸手捏住他的后腰肉,用力一拧。
我:“我是禅院纱梨子,到贵府多有打扰。我搭档脾气不好,有问题您可以多询问我,希望我们接下来能愉快的相处。”
“虚伪。”小林八尺“切”了一声,冷不防打断我:“果然是个虚伪的女人。”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激烈的争执声。
“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这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吗?”这是芝谷英士的声音。
“敏子还真是一点也不挑啊。”
“——够了!”这个声音显然属于大暮鸣一,低沉,有力。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我淡定地问。
“……见笑了,那个……大暮先生他曾是军人,脾气是有些暴躁。”长谷川忠泰被接连打断两次,只能忿忿转身。对于房间中的争执,他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
“大暮先生是老爷的秘书,跟少爷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点头:“这样。”
也就是说,大暮鸣一实际相当于他半个“爹”。
难怪那人先前一语不发,却有种不容冒犯的气质。
“少爷,你叫的人我带到了。”
长谷川忠泰快步敲门,将房门推开。
他朝里面的人行了个礼。
趁着这个空档,我扭头跟五条悟介绍人物关系。
首先是我们的雇主,芝谷英士,他是画像的实际所有人芝谷洋一的孙子,是孙辈当中的第一继承人。
芝谷洋一前后有两个孩子,分别是芝谷荣二和芝谷季子。芝谷荣二的儿子正是我们的雇主。芝谷季子的女儿叫敏子,铃木鹿(艺名?)、松丸纯和水岛杏里都是芝谷敏子的同学,来洋馆度假。雇主对芝谷敏子未经他同意就擅作主张的行为有很大意见。
而房间里与雇主争论的,满脸严肃的中年人名叫大暮鸣一,是芝谷洋一的秘书,可能算半个芝谷洋一的代言人,芝谷英士看起来有点怕他。
洋馆内还有若干维护日常的工作人员,女仆,厨师,园丁等。
“呼……你该休息了,鸣一先生。”芝谷英士不甘心地说:“你尽管把我刚才说的话禀告祖父好了。”
大暮鸣一严肃板正,头上已有些许白发,明明只是一介仆人,气势丝毫不落在下风。
反倒衬得芝谷英士外强中干,毫无内涵。
“虽然您一直对家族有些抗拒,请务必相信,芝谷家是爱您的。”大暮鸣一离开前,说了这么一句。
芝谷少爷干笑两声,抹了把头上的汗。
接着有些脱力似的,把身体陷进沙发。
之前我还奇怪芝谷家拐弯抹角,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我一直很奇怪,不明白芝谷家为什么要采用网上招聘的方式。
以芝谷制药的能量,只要这位小少爷稍微透露一点口风,就会有中间人毛遂自荐吧。
凡事涉及大家族内部隐秘的事情,自然是口风紧的人办事才牢靠,比起拿钱办事,完事后拿着把柄回头敲诈的光脚游民,有稳定社会关系的人显然更容易捏拿。
有中间人作为缓冲,更安全,更有效率。芝谷家根本不缺钱,不必担心中间商赚差价,却选了相对不那么靠谱的做法,问题自然就出在这位小少爷身上了。
长谷川忠泰大概也没料到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通过匿名网络找到能解决诅咒的专业人士。
“我有话对你们说,进来吧。”芝谷英士打起精神说。
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相比起洋馆中的其他人,这个人看起来非常地普通,大概三十岁不到,相貌寻常,简直就是天生的情报工作者。
“这家伙是我的保镖,不介意吧。”
在场没人会毫无眼色地说“介意”。
长谷川忠泰体贴地关上房门。
在房门关闭地前一秒,他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作为服侍过芝谷洋一的老人,小少爷正处于翅膀硬了,还不会飞的尴尬阶段。
但他毕竟只是个仆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