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夫人画像的房间,有不可思议的光线穿过门廊。
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等待着。
很显然,他们现在都是我的【同类】。他们与我此刻的身份,是一样的。
“晚上好,先生女士。”
“既然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我们就是魔女的仆人,对吧?”
“是你啊,记得名字是叫禅院~纱梨子。”她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热情地说:“还请不要客气,叫我茉莉就好!”
“不管怎么说,有其他参与者也是好事,请坐。”
“嗯嗯,我对你的印象很好哦。如果是其他只会尖叫的废物,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说实话,真的很意外,变化比计划来得更快一点。”我朝两人点头。
“我现在开始相信冥冥中有祂的意志了。我会来到这里,就意味着神职是随机选出来的。”
“几个小时前,我还在思考怎么找出魔女的仆人,好让自己活下去,现在却要尽力隐瞒身份……”
那两人都是我认识的。
大暮鸣一。
长谷川茉莉。
我干脆在美人榻坐下,单手靠着扶椅。
“总之,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决定——今晚羔羊的人选。”
大暮鸣一仍旧冷静可靠,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羔羊?”
“禅院小姐了解【替罪羊】的由来吗?”
他踱步走到梳妆台,随意伸手一推,把桌上置物扫到一边,两道剑眉紧紧拧着,双眼微微失神。
“唔,稍微知道一点。”
“在希伯来传说里,上帝为了考验信徒亚伯拉罕的忠诚,要他杀了长子祭奠,亚伯拉罕毫不犹豫,于是上帝派天使制止了他,用山羊作为替代,这就是历史上第一只替罪羊。”
这个眉梢有一道刺目刀疤,穿着却无比正派的中年男人,缓缓地抬起头。
“在赎罪日,祭司在山羊前历数犹太人的罪恶,罪行就转移到山羊身上,这只因罪而受刑的羊,就把所有人的罪带走了。”
“魔女被残杀封印,所以要对人类复仇。当年杀害她的人早就死了,恐怕……我们都是那些人的后代吧。”
人类的罪孽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自动消失。
那些被选中杀死,用以取悦她、抚慰她怨恨的人。
都是可怜的替罪羊。
“我有个疑问,大暮先生您是怎么知道规则的呢?”
“……我是从洋一先生听说的。”
真想为他鼓掌。
“不只是我,茉莉也多少清楚一点。”
“——因为我们都是【芝谷家】的人,我们都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至于你,被卷入这场纷争,只能自认倒霉了。如果你真的跟魔女无关的话。”
话语中潜藏着深深的恶意。
大暮鸣一转过视线,看向微笑的画像。
画中女郎散发着忧郁梦幻的光芒,竟有种无与伦比的美感,像是那个早死艺术家的灵魂满不在乎演奏的夜曲,十分迷人。
“人类永远无法驱逐恐惧,因为他们背负着杀死神的原罪。”
“人类自愿成为神的信徒,得到神的许诺,又背弃了神……神收回所有的慈爱,让襁褓中的人类不得不睁开眼,独自面对荒芜恐怖的原野,这就是神明所给予的惩罚。”
“你们芝谷家的人,都相当有做诗人的天赋。”
“太夸张了,禅院桑。”长谷川茉莉咯咯地说:“神明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人类就会自相残杀。狭隘、愚昧、自私、肮脏、不断夺取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光影线如刀劈斧凿。
大暮鸣一用一成不变的冷静口吻,继续说:“我们每个人都会迎来自己的结局,为了获得内心的平静,就不得不放弃心爱的事物。就拿我自己来说,我认同自己的身份,成为芝谷的一份子,并不是单纯的金钱交易。我想要成为自己的主人,而非自己选择主人。我们会成为‘罪行’的奴隶。”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虽然有很多疑问,现在应该不是询问真理教的最佳时机。
“总之,我已经逐渐理解这一切了,接下来我们就要决定献祭的人选对吧?——”
说到这里,对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如果我选择了灰原先生,他就会死吗?”
有一说一,蛮心动的。
真是超棒的时机,要不干脆忽悠所有人一致选他算了。
“恐怕不行。”长谷川茉莉立即否决。
“别忘了,那家伙并没有参加宴会。”
“……这样。”
反正也不可能成功的,别想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封建余孽,我可是相当通情达理的。”长谷川茉莉可爱地歪着头。
“我们三个被选中了,在这个【宴会】。”
“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们三个是被选中的——魔女的仆人,与其他人是对立的关系。”大暮鸣一说:“只要让【魔女】满意,她就会放过我们。因为芝谷老爷曾经就是魔女之宴的胜利者。”
“魔女的意志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容违逆的。”长谷川茉莉连说了三遍。
她双手靠在胸口,虔诚地说:“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了,自醒来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魔女的旨意了。”
他们无比笃信魔女的存在,毫不怀疑这就是魔女的复仇。
“……”
我却对魔女的旨意一无所知,一定是高贵的魔女语法不过关吧。
人类已经在文明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忘记了自己可以在瞬间回到野兽,以及在荒原拼命躲藏的那份恐惧。
“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稍稍泼下冷水。”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申诉一下立场,免得莫名其妙栽进深坑。
“我不是在怀疑各位的决心,不过在座应该没人拥有丰富的杀人经验吧,我可没有杀人后还能瞒天过海的演技。”
“魔女的愿望很重要,但我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总觉得一味杀人并非良策啊。”
“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办?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死了怎么办?”
长谷川茉莉连珠炮似的发问,甜美的脸逐渐丧失了伪装的温度。
她的手巧妙地背在身后,带着隐蔽的不妙:“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宴会里。”
要是继续反对,我可能会被杀。
强烈的预感提醒着我。
“茉莉小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去杀人吗?”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被选中了!除了听从魔女的话,已经没有其他路可选了!你懂什么!”
茉莉突然尖叫起来。
“神才不在乎蝼蚁的死活。”
“人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只有世上最伟大的魔女都能拯救他们!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是时候纠正错误,让一切走上正轨了。”
她晚宴后热情与客人说笑的样子恍如隔世,完全分辨不出内在是个狂信徒。
而且一口一个魔女,真的合适吗?听起来也太没礼貌了。
“我有个疑惑,为什么你们可以把杀人说得这么简单。”我继续逼问:“大暮先生、茉莉小姐,你们莫非有其他事瞒着我吗?”
“茉莉!你太激动了。”大暮鸣一喝止住情绪激动的女仆。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总之先别再说了,茉莉。她毕竟不是芝谷家的人,是无法理解我们的。”
“我为我的鲁莽道歉,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大暮鸣一闭上眼说:“我不想杀人。”
茉莉冷峻的眼神充满厌恶、冷漠。
“但我们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我们是罪人,也是魔女的信徒,因此我们仍然存在自我净化和谦卑自省的美德——在这场宴会活下去,是我的私心,我不应该死在这里。”
“因为在传说里,杀人根本不需要脏手,只要占据了大义的名头。我们就是罪无可赦的存在,被所有人憎恨。”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不一样的东西溢出来了。
“……就像曾经的魔女吗?那个被世人遗忘的伟大存在?”
大暮鸣一瞬间露出猝不及防的表情。
这是文明的杀人。
民主,高效,严谨。
相比而言,我们更继承了肮脏的刽子手那套,野蛮,疯狂,不道德。
我把胳膊收回一点,双手自然放在交叠的大腿上:“从一开始我就做好准备了,因为我是咒术师家族的人,日常生活中尽是乱七八糟的的事,早就对尸体提不起兴趣了。”
“大暮先生只是普通人,很淡定啊。”
“我已经度过了50多年的人生,为芝谷家效力30年,见过的风浪和龌龊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大暮先生跟我就算了……茉莉和葵音是姐妹,朝夕相处,她的异常恐怕瞒不了多久吧。”
而且长谷川茉莉看上去状态好差。
“——说不定会崩溃的。”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就是先把暴露的长谷川茉莉投出去,然后,接下来是我。我并不是在针对谁,只是在探讨一种可能,大暮先生觉得可能性大吗?”
“因为这样真的对我很不利哦,我跟灰原先生都是外人,很容易被抱团针对,所以我觉得先说清楚比较好。”
“不用担心。”这句话是长谷川茉莉说的。
“哦呀?”
“你的担心不会发生……葵音是绝对站在我这边的。”
“真是太令人安心了,不愧是茉莉。”我立即夸奖她表明立场:“无论如何我们是同伴吧,作为咒术师的我,应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大暮鸣一:“为了宴会的顺利,祭献理应以威胁度最高的人为优先,我并不想杀人……因此我的建议是,先从不那么重要的,或者性格冲动、不会影响局势的人开始。”
大暮鸣一:“我的建议是从下人或者小姐的朋友里面……选一个人作为今晚的羔羊。”
长谷川茉莉立即说:“杀了长谷川忠泰。”
嗯?
如果我没记错,长谷川忠泰是——
老管家?
“长谷川茉莉,不要开玩笑。”大暮鸣一厉声说。
“反正那个老不死的也活得够久了,已经赚到本了,现在就老老实实去死吧。”茉莉杀气腾腾。
她毫不回避的目光像两道反光的白刃。
我:“?”
“宅子里的事,有我跟葵音就够了。涉及到芝谷家的家事,大暮先生和少爷都很清楚,那个老头早就没用了。”
两人的氛围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大暮鸣一眼锋口气无不严厉:“长谷川茉莉,我需要你做出保证。”
“什么保证?”
“保证你不会伤害少爷。”
“呵呵呵,真是主仆情深。”
“……?”
好家伙,原来我才是最菜!
在这场涌动着暗暗火药味的怪异谈话中,我就像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那样格格不入。
警长、咒术师、女仆凑在一起,组成了全员疯批的狼人梦之队。
如果这是一场不涉及现实道德的游戏,感觉闭着眼睛都能速度杀光所有人,在欢声笑语中打出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