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调查科下属的综合运行办公室过去有4名练习生……职工,分别是——
为仓鼠守孝三年的前辅助监督,大久保彦良。
背单词准备跳槽的备考男,安室茂雄。
上班时间打毛衣的追星族,三好凉子。
工位摆满初音的社恐宅男,龙崎彩。
他们组成了整个综合运行办公室的梦之队,是整个信息调查科最奇迹的部门成员,是被其他部室嫌弃挖苦的存在,是刺头中的战斗机,能让新任上司深夜流泪。
按照工作计划,我需要对手下单独面谈。
地点就在我的办公隔间。
由玻璃门隔着大办公室,形成了相对私密的空间。
安室茂雄是第一个跟我面谈的,在一番简短且流水式的对话后,他非常积极地告诉我他打算跳槽,找一份跟出口贸易相关的工作。
看到他,我就看到了学校里的某些伪卷王,虽然看不出有多努力,但姿态是很足够的。
“恭喜,您要离职了?”我说:“您需要我给您开具离职意见吗?”
他说不是不是,想先跟我说一声。
我捏着笔迷惑地“啊”了一声。
他解释说他不会耽搁工作的。
我又“啊”了一声。
他眼神闪烁,目光不定。
我说理解,现在的状况让您不太满意是吗?
他暗自握紧放在大腿的拳头,目光移向另一边,说是个人原因。
安室茂雄说他原本不想在体制内工作,是父母觉得体制内稳定又受人尊重,他才会决定入职。他在总监部干了半年下放到信息调查科,每天都在加班,但干的基本都是打杂的事情,经常被人指派无关工作,让他感觉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办法获得经验和专业能力,他打算争取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我说我很鼓励有能力的人出去闯荡社会,热心助力每一个梦想。我会认真考虑您的情况,争取让您早点下班给自己充电,也同时希望您能够支持我的工作,维持日常事务的安全稳定,这样您参加面试我也方便给您批假。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做好每天的工作。
我礼貌谢过把他请出去。
双手交叉,托住下巴。
安室茂雄想谋求个人发展无可厚非,看得出来他对信息调查科并没有归属感。
他那点场面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上班开小差被我抓了现行,把内心的不满当做坦率,对新任上司抱怨,未免太不合适了。
把笔记本翻过一页。
三好凉子和龙崎彩这两人的性格都比较内向,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慢吞吞跑不快的蜗牛人。
他们第一面就表现出了极其不专业的性质,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三好凉子是整个部门的末位员工,由于公然上班织毛衣挨过处分,以至于连累了部门去年的整体绩效。
龙崎彩是典型的neet族,总穿着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衫和水磨牛仔裤,把自己埋在姿态各异的葱绿色橡胶小人中间,只看得到若有似无的脑袋。
如果我是个正常人,应该会非常生气吧。毕竟这群问题儿童一看就协调性差劲,很容易不小心惹出事来,害我被连累。
但我只要求他们日常工作可管控,这个小目标应该可以做到。
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有责任的,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要对谁审判的时候。
整个部门都摆烂已久,做人做事差劲根本没人提醒他们,才更要凡事小心,做好内部调整,给自己减压,争取更加舒心的未来。
整个部门唯一可以流畅交流的人只有大久保彦良。他简直就是个人肉喇叭,除了当中间人上传下达,还是干活的主力,一个人起码干了整个部门60%的工作。
大久保作为整个部门的良心,一开始肯定对我有过不切实际的想法。
后来发现我也是一尊不可燃物,他的妄想想必已经烟消云散。
每天只默默地干活,默默地给我发工作日志。
我默默地接收存档,右键保存。并且在心里感谢他的专业能力。
不愧是暗恋新田小姐的前辅助监督。
辅助监督的素质和觉悟就是不一样,在关键时刻,肯定是要为落后群众舍生忘死的。
我们之间的工作并没有多少可以互相协调配合的地方,他也不需要额外向我汇报。
这个办公室甚至不需要我。
在这个小小的隔间,总能听见稀碎暧昧的说话声。
以及间或的键盘敲击、鼠标哒哒声、电话铃声,就像白噪音那样钻进耳朵。
转动笔杆。
安静地标注下一次面谈的时间,落下纸张与笔尖接触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今天的上班时间就要过去了。
我起身揣上手机提着随行杯,慢悠悠走出办公室。
我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让大久保彦良给我安排工作。
第一天他竟然赶在下班前要求我赶紧交作业,他的信用就已经彻底破产了。
为了身心健康,每到下班前半个小时,我都会故意消失一段时间。等到下班临近,再慢悠悠走回来,收拾桌案,关闭电脑,背包走人。
晃到二楼的阳台,享受着带薪咖啡。
阳光晒在身上,脸也晒得有些发烫,却驱散不了心里的苦涩扭曲。
办公地点的绿化挺不错,植物高低错落,树叶随风晃荡。只要把心态放空,就能听到啾啾的鸟叫。
走出总是风平浪静却又暗潮涌动的格子间,远离僵尸和伥鬼赖以生存的瘴气,听闻鸟叫和风声,一切是自然而然的,都显得稀松平常。
我低头看着手机,我跟五条悟的对话停留在2天前。
把我们的聊天记录全部看过一遍。
点开相册,一张张地翻看过去。
感觉过了很久。
僵冷的心脏就像挤出水,重新变得蓬松发泡的海绵,重新变得软软的,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每当这个时候,我才有工作差不多可以结束的现实感。
沿着走廊重新回到办公室。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双拳,露出营业性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飞快冲出,差点与我相撞。
“呀!啊!”
“没关系,您小心点。”
“欸,好、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冒失的三好凉子抱着一大叠资料风风火火地冲出办公室。
我捡起地上飘落的文件,重新看向办公室。
里面是一派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
“?”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关上,开门。
龙崎彩蹲在传真机边接收资料,安室茂雄举着电话跟对面沟通个不停。大久保彦良则坐在梯子上面,从柜子顶层翻找着什么。
不过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了。
“啊诺……大家好,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歪着头羞涩地问。
“您是要下班了吗?”
“哎哟!谁踢我!”
“…………”
干得好。
就算我要下班了,这也不是可以当面议论的事情!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有这么忙吗?”我捏紧水杯。
就算是总监部,通常也就加班到8点。
在我的积极带动下,综合运行办公室最多蹭一下免费便当,还没有额外申请过夜间交通补贴。
我以为他们已经悔过,决心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今天都一副不打算下班的勇争烈士的气势是要闹哪样?我们就不能好好正常下班吗,而且之前明明按部就班,一到下班时间就疯狂反扑,你们这个样子会让我显得很不合群。
大久保从梯子跳下来,龙崎像植物一样探出头,显得垂头丧气。
安室似乎想要对我抱怨什么,苦于拿着话筒,连声对电话说:“就来了就来了——!不要再催了!”
话音刚落,我注意到身后出现了一个熟人。
“星野桑,嗨!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你现在在办公室干得不错。先前我过来的时候你不在,任务又布置得急,我就直接向办公室下达要求了,真不好意思啊。”
池田出现在门口,满脸得意。
他嘴上客气,心里显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本田先生,就算我刚才不在办公室,您也可以联系我的。”
“是池田,星野桑。”他收敛笑意。
“是这样啊。”
“星野桑,之前你就叫错了我的名字,在这里上班,总记不住别人名字的毛病可不行啊。”
“多谢您提醒。那么——”我转头问:“大久保先生,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大久保一愣,走上前向我解释综合运行办公室的职责。
“……从设计之初,只有综合运行办公室才能查阅到所有资料,办公室也有义务向申请部门提供资料。”
这不就是档案管理员吗!
“这是盖章签字的申请表,拿好。”
池田把申请单递给我,申请项目栏写着(见附件)。
用4号字体排满两页a4纸,时间跨度长达5年的材料清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好了,言归正传。”池田说:“周五中午10点以前给我准备好,我拿到以后要拆解给其他部门消化、沟通,核对准确性,请尽快完成任务。”
“大久保先生,这是我们的常规工作吗?我们去年也是这时候需要向池田先生提供材料,我们一直这样吗?”我问。
大久保摇头说这项工作去年没有做过。
“这个难道不是我们的常规工作吗?”我又问。
大久保说不清楚,他只在办公室干过两年,办公室的前辈要么申请调任,要么辞职,早都不在这里上班了……想要找齐填报的材料非常麻烦。
听到这里,我心里就有数了。
日本政府的办公效率是举世闻名的拉胯。
在21世纪,全世界都在用电子邮箱和硬盘,只有日本还在用包浆古董般的传真机,办公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
综合运行办公室的员工的涉密等级很高,只比总监部低一档。
比如池田需要的材料,就需要池田作为申请人,综合运行办公室作为实施部门,协助完成材料的调取存储。
麻烦的地方在于,涉密制度非常老旧僵化,会要求必须使用纸质存档,不管查阅还是调取都非常麻烦。
办公室才会如此措手不及鸡飞狗跳。
池田申请借阅手续自然也非常麻烦,光是完成审批流就耗费了一周多的时间。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我们依赖的政府。人人都看起来很努力,追求努力的表演,只追求按部就班,责任也就被抹平了,就跟自己无关。
做事教条,追求细节,其实只不过是性情冷漠,毫无担当——觉得不关自己的事,只要鞠躬道歉就可以尽情推卸责任,也就没有人真的愿意为“麻烦”负责。
“我们要怎么办呢?池田先生,我们部门平常都在加班,一下子又突然来了紧急任务,何况我跟大久保先生都不太懂,今天已经周三了,就算您着急,也要考虑到我们现在的特殊性吧。”
“这可不行啊,星野桑。”池田说。
他摇头晃脑地说:“只有你们提交好材料,我这边才能进行下一步,这是很重要的事。如果做不好,下周的工作就会受到影响,所有部门都会连累加班,你也不想下次开会被集体批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