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一个我很少见到的五条悟了,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相当正经,语调轻柔隽永,以至于有些陌生了。
“武内部我番认识吗?”我小小小声说。
“他谁啊?不认识。”五条悟立即变了一副臭脸。
我像报菜名一样接连说了好几个名字。五条悟的表情越来越心虚,发出蚊子一样的哼唧。
“——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了,我不擅长记男人名字哦。”
“呼——”叹气。
卡到了尴尬的环节。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看都是没有人性的笨蛋,恃靓行凶很过分的……明明是故意演的,搞不好歪头开屏的角度都故意设计过。
熟悉的糟心感。
过于相似的声色光影翻涌,串联起回忆堆叠的灾难性素材。
对人间疾苦的直接冲击逐渐习惯。
这个风平浪静的日暮时刻,远离城市的闷热和窒息,穿过凉风和树影,听过蟋蟀的叫声,骑行过颠簸的山路,像在心中摇晃着汽水。
“乐岩寺嘉伸?”我不确定地念了一个名字。
一盏小灯泡在他的头上亮起来。
“嗯。”
“哔啵”地擦出火花。
乐岩寺嘉伸,京都高专的校长,也是夜蛾正道的老相识。两位校长治学理念不同,私交却不错,就不在背后说老人家的坏话了。
“你刚才说,不擅长记男人的名字。”我捏紧膝盖上的拳头,用浅浅的声音说。
“……”
“想好怎么狡辩了吗?”露出愁人的微笑。
“…………”
湍急的慌乱不知从何而起,实在难以为继,我找回了点心如止水的感觉。
“老师特意为伏黑同学挑选越级任务,是为了不久后的交流会吧,按照大会惯例,高级咒术师有权向咒术高层提交推荐,申请提高下级咒术师评级。”
我继续说:“交流会本来应该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活动,结果二年级的乙骨前辈和三年级的前辈都不在,出现了空缺名额,在这种情况下,学校可以从一年级选择满意的学生进行补录报名,这对大家是很难得的机会。”
“因为两面宿傩容器的缘故,咒术界的高层对老师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差不多快要爆发了。一年级的大家应该尽快提高实力,提前展示综合素质,让高层重新做出选择。”
“你的小脑瓜到底在想什么呢?整天憋着不吭声就在使劲琢磨这个?”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是不是指责,眉心隆起,眼里温和且无垢,像水一样一点点渗透。
瞬间走神。
我又低下头。
一点细微的小动作竟然能品出前调后调回味,果然还是很不对劲。
“……对不起?”
“哈?”
看起来是相当真心的在苦恼了。
“五条老师,你想问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想聊天,光是听到老橘子的事情脑子都要炸了,毕竟就是讨厌才不想跟高层打交道,平常一堆坏事,脑子都烂掉了,动不动热衷表演下跪,指责世界就要毁灭,本来以为你会跟伊地知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忍不住找我帮忙的……”
“只是聊天么?”
“当然也不是,人家眼睛很好嘛,所有烦恼都可以跟我倾诉的。”
“我们的工作是涉密的。”
“来吧,别害羞了,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是真的没关系,没有要瞒着五条老师的意思。”
眺目远方,视线依旧低垂。
我压着嗓子,轻轻地。
“我们生活的东京,在过去被称为江户的这片土地……沿袭了参勤交代的传统,藩主大名走马上任前,需要把亲属留在当地长居,在幕府的监视下充当人质。对于这份传统,这段可能暂时的生活,我也是有所自觉的。怀疑不可能消除,除了制造出麻烦别无他法。”
“关于高专……只是私人基于担忧的推理,可能会发生有趣的事情,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
“……幻想每个人都是不出错的螺丝钉,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如果一直忍耐下去,很快就能结束了吧。”
五条悟未作声,只安抚似的握住我的手。
“……但是太慢了不是吗?如果我被辞退了,就可以启动应急预案,弹劾信息调查科,再进一步质疑总监部的决策和政令通畅,如果运作成功,接下来伊地知先生也能顺利召回高专。”
为什么沉默会迫使我出声,不禁警惕了。
“这是我送给总监部的礼物,在此基础上进行交涉……就算有诸多不满,也足以忍耐,没必要赶尽杀绝。”
“至少有一件事毋需确认,总监部名义上是为维护社会稳定存在的,难道要把枪口对准本应保护的对象吗?如果做得过火会显得大惊小怪,而什么都不做就会显得过于无能。”
握紧他的手。“他们显然脑子并不蠢。”
他们只是坏,不是蠢。
夕阳仅剩下些许残红,远处是幽暗深邃的山谷。咒术高专所在的筵山山野被薄雾所笼罩,在河流一般宽阔凝重的山野间,可望见归鸟掠翅的剪影。
我拍拍衣服站起身。
刚抬起头,五条悟就用大手把我的脸包住了。甩甩头,没能让他把手放开,呼吸都喷在掌心,闪亮如初的天海眼眸,很温存的。
“……您在干嘛?”
“感觉很神奇嘛,本来是这么一只小猫咪,很温柔可爱,逢人就喵喵叫……这么巴掌大小的小小软软的一只,是看起来很昂贵娇气的品种,心眼只有针尖大,只会骗吃骗喝骗人感情。”
“是么?”
微微张唇,含了一点软肉,连着牙尖也蹭到一点。
没有缘由的哮喘症来得凶猛且迅疾,既惧怕又羞耻,像正中心室来回拍打的穿堂风似的。
随随便便地做出色气超标的举动,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五条悟摆着双手,自然地往前蹭到我旁边蹲下:“整天无所事事岁月静好,反应慢半拍还有点窝里横,就会很担心她的生存能力,结果放出去才发现跟想象的不一样,性格超凶的——不仅哈人,还会揍别的猫。”
眼神死。
“姑且算是——吓了一跳,不愧是我女朋友。”他自然地说出了愚蠢的话。
“真不错,总监部那边已经将军了,真不愧是小夜酱,真可靠。”
“如果没有更高级的人下令,我跟总监部的恩怨基本算是告一段落了,暂且交给我来应付吧,老师请放心。”我跟着附和。
“不愧是令人信赖的小夜,之后要回来继续当咒术师吗?”
“老师不是没让夜蛾校长入学测试吗?”
“哦,那个啊……反正你也能拿一套说辞糊弄,而且校长有时候严肃过头,莫名的很有原则,不够怜香惜玉,干脆跳过啦跳过。”
本应心如止水,用含蓄而柔和的嗓音,回应诸如:“谢谢五条老师”、“五条老师太可爱了”、“五条老师太厉害了,夸你哦。”
适当添加浅浅的羞涩的笑容。
丝滑地堆叠调和成恰到好处的氛围。
但我咬了咬后牙槽,笑意弥散:
“——就为这种理由是吧?还不如说是私情呢。”
“没办法我真是超温柔体贴啊。”一副“就是这个样子”、“真拿你没办法”、“我会不好意思啦”——
不料发现怀里抱着的人气压越来越低。
“……嘶,小夜酱。”双手捧着我的脸,左捏右捏,总轻盈乱飞的语调不飘了,声音也不笑了:“你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个黑户。”
乱了。
“没有!绝对没有,最后一定会到高专上学的,没关系的嘛……”五条悟眨着眼小声说:“那现在去补票?”
一定会到高专上学的。
从一开始就在计划以内,干脆连糊弄的步骤都省掉了是吧。
“黑户。已分手。晚了。”
全乱了。
他吓得瞬间把我抱紧了。
扛着我一路回到宿舍,勒着肩胛,扣着后腰,死皮赖脸地挤到床上,顺势扑倒,就在旁边躺下了。
“好累啊今天累死了,让我先睡会儿。”
“五条先生,我们真不熟。”我盯着天花板,义正言辞。
身边微微一塌,换了蜷缩的姿势,又把脑袋压过来,枕着小腹,手压着后背一下接一下抚摸,衣服下摆被蹭高。
“别想多了,黑户这种事情无所谓的,就算是食人花也是万千世界最可爱的一朵哦。”
我说好的,一见钟情也不是您持续骚扰的理由。
他说哪有那么复杂,就是一见钟情才会特别在意,都会解决的,以后改名五条和星野随便选一个就行。
……
滚啊!
“……”我使劲推搡他。
“和好行不行,没有你在一个人好寂寞。”
黏黏糊糊的嗓音。
比起动不动担心哪天会毁天灭地,时不时五行缺德强势逼迫人就范,这个敢无底线撒娇卖萌的五条悟才更可怕。
光线已变得昏暗,银发蓝眼的俊美男人像在深色的异空间。
却以走神般的暧昧笑容,蕴含柔和迷蒙的神性。
瞬间被惊得呆滞起来,感觉有些借不上力也使不上劲。压在身上的脑袋有些过于重了,就像抱着箱子攀爬楼梯一脚踩空——
茫然间只来得及睁大眼睛,昔日的心情逐渐模糊,隔着一层又一层雾一般的疏离感。
不客气地戳穿他:“哪里寂寞了,一直都是这样的,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原因。一个人独享自由很爽的,殒命之时皆为孤身,咒术师都是这样过来的,真的不要乱说。”
他好像笑了一下。
“果然在你身边最好睡。”
心脏忍不住细细地颤抖了。
一想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黄色废料,就更加浑身不自在。
“去找别人玩吧,我看五条先生您一直羡慕别人的女朋友善良体贴会做饭,还不偷偷招猫逗狗。”
“你也一直羡慕别的咒术师有咒力。”
“……?”
拳拳的正义之心就要控制不住了。
“真的无所谓啦。”
他只是笑,语气轻轻柔柔:“我知道了,这里心跳得好快,脸也红了~没问题抱抱你哦。”
他摸摸我的脑袋说:“真的困了,在我身边别离开。”
“就这样。”嗓音低沉蛊惑,就像他身上的糖味一样,在脑海挥之不去。
……回过神发现他睡着了。
目瞪口呆。
转而悻悻停下无用功,无可奈何地摸摸他的头发。最外面是流光的细丝,轻捻出一点微弱的凉意,到发茬又暖和又厚实,意外地像是很大只的动物了。
曲起指尖划过挺拔的鼻尖,像滑滑梯一样一路向下,指腹挨到唇峰,发烫的呼吸挠到指背。
再从脸颊到额头,描摹眉心,摸到脑勺的发荏。
指尖触碰到脖子。
以及隐藏在皮肤血管下的脉动。于是定了定神,略歪了头细细审视。
细致的皮肤光泽,低眉顺目的五官,在浑浊的光影下反而让他异常洁白,犹如书写于大英雄诗篇的祸水妖孽。
又像是一颗发光的独一无二的石头,像是清晨出门走向微茫的荒野,像铁灰色的苍穹下,散发着苍白阳光的太阳……又软又暖,隔着薄薄的皮肤,散发出温柔好闻的香气。
在我怀里了。
就应该是我的了。
哪怕出汗也不臭,总是混合着很甜的味道,在薄软的阳光中隔着衣服影影绰绰地焕发出来,很特别。
不过他还是太沉了,压在身上有点喘不过气。我尝试着推了一下,没有用,只好放弃。
直到。
重新睁开眼。
竖起食指,做出噤声手势。门外的同期瞪着惊疑不定的双眼,警惕而震惊,许久不出声,仿佛是想要加以确认似的。
容纳于心室的气息依旧平稳收缩舒张。
就连这一次肯定也是在装睡吧。随便了,能睡得着是他的本事。
片刻听见轻轻关门的声音。
再一次拢过眉间发丝,低下头,用上哄睡的语气。
“请好好睡吧,五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