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物理现象,每次我对五条悟的作为感到窒息,伊地知先生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按理说,我对五条悟不满的传播速度要比五条悟对伊地知先生的传播速度快得多。我想原理可能是这样的,比如伊地知先生会分泌一种奇妙的生长素,这种生长素对蕴含咒力的情绪非常敏感,使伊地知先生产生了趋咒性扭曲。
“……请好好说话,星野,就算对我有怨气,也请不要学五条老师胡说八道。”
“我没有在躲五条老师。”我说:“伊地知先生每次只关心五条老师,就是这样,我才会老想着欺负您。”
“……唔!”伊地知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竟然是我的问题?话说回来,星野,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在调查科挺好的。”我说:“大家都很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呢?”
“……”盯。
“是有原因的……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我攥紧撑在膝盖上的双手。
夏日炎炎,把羞耻心挂在墙上,仿佛能在愤懑的空气里自燃。
“我必须把真相告诉您……我跟五条老师……是绑架犯和人质的关系。”
“谁是绑架犯,谁是人质?”伊地知没反应过来,还傻呆呆地追问。
盯——
“……那个,抱歉……你的问题我没法理解,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没有恋爱经历。”伊地知萧瑟地说。
我反应过来这话里的逻辑,却不知要如何辩解。
我不能原谅五条悟。
是他主动找上我的,兴致勃勃展示表演赛打咒灵,暗示有好东西要不要来高专试试,结果他只知道打工当社畜,还骗我也进厂打工当社畜……结果高层针对他,总监部严查他,悄悄有了粉丝的还是他!
一点也不有趣。
只要想到他的事就会失眠。
是半夜都要睁眼问一句为什么啊。
“不过你能适应调查科的工作就好,因为五条老师跟高层关系不好,还有涉及两面宿傩的事情,平白多了不少工作阻力,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伊地知洁高,哪怕在家也穿着衬衫和正装裤,带着老土的黑框眼镜。只要见到他,就能明白他是个把社畜刻进dna的人。
“我倒是还好,因为咒术师阻碍了大家的梦想。我不一样,我是构筑梦想的一部分。”
“梦想的一部分!”伊地知震惊:“……那是什么?”
“商业机密。”
说着再次悄悄把“狗都不理的人”改回全名。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伊地知先生还是向我提问吧,但是今天的交谈必须保密。”我为难地说:“这也是为了伊地知先生的名声着想。”
“竟然这么严重!”伊地知肃然正色:“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叫我很难回答。”
“这样可不行啊,星野,有我可以帮上忙,比如给你出气了地方吗?”
我摇头:“这段时间经历得太多了。”
我娓娓道来,告诉他我遭遇了残酷的职场霸凌,上级仰着鼻孔看人,同僚看人下菜,下属跟我不是一条心,不时还在拖后腿。
在这里有人收获快乐,有人收获折磨。失眠对受折磨的人来说,正如永夜一样黑暗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地知的心情如身陷在过山车,能隐约听见他吞咽唾沫的声音。
“好在这些不幸都成为过去时……紧接着就迎来了五条老师的专项审计小组,怎么办?伊地知先生,我们真的要去审计五条老师吗?”
“到时候整改只会落在我们身上,这件事到底意义在哪里?”
伊地知:“……呃。”
“这件事的信号相当危险,无论是五条老师的事,还是虎杖同学的事。伊地知先生您也明白的吧,毕竟你我都不知道高层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在我深感走投无路时,两个年轻人找上我,他们自称来自五条老师的粉丝协会,花了半个钟头向我推销了协会历史,人员结构,未来愿景,包括周边产品等等。”
伊地知:“……啊?”
“诅咒是即将灭绝人类的可怕怪兽,我们正处于大规模灭绝的开端,唯一团结在一起才能夺回幸福的世界。”我深感挫败地低下头。
伊地知坐立难安,看起来双手和双脚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只好无意义地抓挠裤管。
我低声说:“……所以我逃走了。”
“因为我担心自己会变成粉丝协会骨干,我不想变成这样。”
伊地知面容愁苦,沉默漫长。
良久他不安地开口问:“……真的有五条老师的粉丝协会吗?”
“很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
伊地知僵住了,他的舌头像是冻住了,嘴巴颤动半晌,怀疑地反问:“……你是说五条老师也有粉丝?”
“您看我有玩笑的样子吗。”
“我毕竟也干了十几年辅助监督。实在很难以置信,而且还是在信息调查科,这么久却一点也不清楚。”
伊地知眼神飘忽,用游丝的声音说:“这就说得过去了,虽然五条先生有很多麻烦的地方,他可是强大优秀的咒术师,在靠谱的地方很靠谱,毕竟那个人是很多人的憧憬。”
“这样。”无话可说,又自爆了一个。
鼓掌。
“恭喜您,伊地知先生。”
“恭喜您通过了最终考验。”我面无表情。
“……最终考验?”伊地知不明所以,配合地跟着鼓掌,刚要下意识牵扯出微笑的表情,意识到我毫无笑容。
继续鼓掌。
伊地知心虚瀑布汗。
房间很凉爽,尽管开着空调,伊地知还是汗流浃背了。
“……请冷静,星野……你这样很吓人。”
“是的——粉丝协会的贴纸,请务必收下。”我脸色一凛。
把贴纸“炸弹”丢到伊地知怀里,双手交叉,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姿态。“无论您想收藏还是扔垃圾桶,请务必妥帖恰当地处理,我已经跟它没关系了。”
迅速举出手机拍照,留下铁证。
“你在做什么!星野桑!”
伊地知发出仿佛掐住脖子的尖利叫声。我飞快把手机塞到裙底,顺便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
“这是证据。接下来我已经跟它没关系了。”我严厉地制止他继续发疯。
伊地知一愣:“丢给我真的好吗?还拍照就过分了!亏我那么信任你,星野!”
“我也跟你想的一样,假设粉丝随正主,五条老师的粉丝会哪天boom!地做出疯狂的事情也不一定。”
我念:“请务必妥帖恰当地处理。”
“……”
伊地知颓然垂下双肩,抽了抽嘴角:“要保密是吧,我知道了,锁进保险柜就不怕被人发现了,请放心。”
“感谢您的理解。”
我假惺惺地弯了一下嘴角。
“一旦走漏风声我会找您讨要说法的。”我不安地补充,如坐针毡。“……也许会发给五条先生也不一定。”
“请住手!千万不要!”伊地知再次吓到掉毛。“你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要冷静下来!”
“我现在很冷静。”腹黑恶魔笑:“伊地知先生也很清楚。”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实现愿望,就要付出与之匹敌的觉悟。”
伊地知苦口婆心地劝慰我好好做人,放弃掉可怕的念头。
我全然不为所动,只是在他口干舌燥时递上一杯凉水。
“请注意身体。”
“谢谢。”
“我打算提前设置定时模式,像这样:夜蛾校长,家入小姐,庵前辈,当你们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凶手是五条悟的粉丝,证据就在附件的照片里……”
“噗!咳咳——绝对不行,我什么都会做的!”伊地知呛得连连咳嗽,坐位体前屈:“快放弃你疯狂的想法!”
“很好,冤有头债有主,要是告诉我两面宿傩的手指的消息,我会不小心删掉照片也不一定。”我抛出了选择。
“疑?疑!两面宿傩?”伊地知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星野!两面宿傩的手指是最高机密,追查它很危险的。”
“原则上是这样没错,但是伊地知先生,你其实很在意虎杖同学对吧?很在意没有阻止高层,以及因手指封印松动导致的一系列死伤。”
“虎杖悠仁是最厉害的容器,五条老师想要保住虎杖同学的性命,就必须比高层更快找到所有手指,只要把其中一部分藏匿起来,就可以无限拖延死期,很简单的推理不是吗?”
“对,这项任务五条老师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必须是他非常信任的人,那就肯定是落在你手上了。”
“不行,星野你不要为难我,这样做不符合规定,我也没那么大本事。”
伊地知似乎很想跟我对质,却紧张得连谎话都编不好。
“别说废话了。”我步步紧逼。
“我可以直接找五条老师要。但每个人都有不想麻烦别人的时候,不是吗?”
“想一想刚刚拍的照片,我是在威胁您,亲爱的、五条先生的粉丝。”我目露凶光。
“哇啊啊啊!!”伊地知抓狂。
“伊地知先生您恪守规矩、热爱工作,怎么可能被区区五条老师胁迫呢!”
“明明就是真心喜欢,是truelove!”
“伊地知先生您想必也得意得很吧……只要坐稳粉丝头把交椅,应该会从此风光无限,出任高专校长,迎娶白富美校医,走上人生巅峰吧。”
伊地知的眼睛已经失去高光。
“……对不起,现在就会给您的……这是什么新型酷刑,我现在身上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
“……呜呜……太可怕了……”伊地知几乎丧失生机。
“做五条老师的粉丝不好吗?”
“那个真的没关系,但我真的不想承认。”
“真明智呢,伊地知先生。”
伊地知如临深渊地点头,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电脑用密码保护的文件。
我拷贝下资料。
“……不确认一下吗?”伊地知问。
“干嘛要认真去看,当做睡前读物随便琢磨就行了,要是有不懂的说不定还要请教您呢。”
“你真的不会再继续拿照片威胁我了吧……”伊地知看上去终于活过来了一点,抚着心口虚弱地问。
“呵……”
我捂住嘴唇发出愉悦的笑声,轻声安抚说:“伊地知先生误会我啦,我认为人与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我的痛苦与您的痛苦无法相提并论,被五条老师的粉丝围攻时,我的反应跟您差不多。现在有了相似的经历,您终于可以理解我的心情了。”
“真的吗……星野……”
我甜甜地说:“是真的啦,伊地知先生,请您好好想想,我们一直相处得非常愉快不是吗?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辅助监督,不会真的做出让您讨厌的事情的。”
“星野……”
“诶呀呀好了,我这就把照片删掉,您就不会担心了。”
他的眼神充满了“我很担心”的控诉。
伊地知凝视我许久,我也看着他,眼中并没有热切的温度。
“别生我的气,好吗?”我轻声说,抽出纸巾踢他擦汗。
“星野桑,我很在意……你先前说自己逃走了。”
“伊地知先生终于想起这件事了,为什么到现在却要问起这个呢。”我十指交错握紧双手,强烈传达出自己的不满。
不等他反驳,我继续说。
“伊地知先生满脑子都是五条老师的事,明明那个人没风度没礼貌不依不饶还经常扔一大堆工作给您,结果一听到粉丝的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被五条老师差遣也心甘情愿,每次都是这样。”
“……唔,这个……毕竟都是咒术师的工作……”
“被差遣绝对是多余的,比起对我的担心,结果还是五条老师最重要。”我强调。
伊地知已经彻底没了脾气,反而认真地思考起来。
“……呃,该怎么说好呢,你很擅长交际,平常就算再怎么任性妄为……至少表面功夫会装得看不出真假,只有说起五条老师生气得特别真心实意……虽然我完全不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语塞。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边缘,没法再刻意装作玩闹,不知不觉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之告诉您也无妨,我找到了调查科领导的办公室。”
“啊!难道去主动承认错误?”
“当然不是,那些人那么没劲。”鄙视的眼神:“素餐尸位,腐败无能,只想着给自己谋划退休福利。”
“……光是听到这些可怕的描述,心里都为你捏了一把冷汗。”伊地知说:“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对其他人说,一旦说漏嘴被穿小鞋就惨了。”
“不要紧,反正我们已经和好了。”
“……唔呃!跟谁?”他一个激灵:“难道……难道是……”
“请放心,已经跟高层和好了。”
“……啊?啊这!果然……啊还是不对,”伊地知似乎头疼地扶住额头,摘下眼镜用力抹了一把脸:“你跟高层和好,又不停躲五条老师,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首先我没有在躲五条老师,事实上,我每天都非常痛苦,几乎陷入了绝望。”
“……星野,你真的很痛苦吗?”
“就是这样,我已经说服自己保持无法冷静了。”我点头沉痛说:“每天都沉浸在痛苦无法自拔。”
“……竟然会这么痛苦,没有意识到实在是抱歉,如果可以补偿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上忙的。”他竟然出奇地真挚。
“只是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犀利地反问:“确实我能够为自己争取补偿,但还远远不够,不要随便拿别人的痛苦补偿我,就觉得可以轻松结束。”
“伊地知先生还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还有很多跟我一样因为五条老师而痛苦的人……”
“没有意识到还有很多因五条老师……啊不对,我不是其中之一吗!”伊地知发出不甘示弱的悲鸣。
我不由得认同点头。“……嗯。”
“而且因为立场不同,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待高层,才会结出歧视的果实。”
“可是你刚刚说高层素餐尸位,腐败无能,只想着给自己谋划退休福利……”他麻木地念,眼睛眯起来。
“是的,虽然最近调查科正好因为总监部的强势相当不满,我就尝试了一下,自己都没想过一定会成功。”
因为总监部的精英思想、斯巴达气氛,调查科作为配合的一方,一直承担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工作,对总监部从来没有好脸色。
臭老头在我面前不高兴地说了咒术师很多坏话。
信息调查科的伥鬼头子真是太气人了!
我也不甘示弱地说了咒术师(指某无良白毛)很多坏话。
……就这样,到了最后。
我们收获了体谅和尊重,达成了共识。
在那之后……在某位“好心人”的提示下,我联系到了上一任综合运行班主任。
当然是用外出办事的名义。
寒暄几句……(跳过)
如此……这般……(跳过)
“综合运行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啊,在我印象里好像是个负责造假的部门……当然我不是指你在造假。”
“这是份苦差事,我完全不会,我是园林专业毕业的。总监部不喜欢辞退人,说是会影响人心稳定……总要找个地方把刺头丢进去。”
“我刚毕业就分配去做财务,5年以后干得顺风顺水,又把我安排在这个——可恶的信息中心……”
“这是总监部的传统,把专业人才放在不熟悉的岗位,美其名曰跨岗锻炼,在此之前,连杀毒软件都是女儿帮我装的。”
“办公室的电脑没人敢动,每隔半个钟头就要关一次弹窗和流氓软件,我每天都在做这个。”
在市中心商超顶层的豪华高档餐厅,向下瞭望,形形色色的路人何其渺小,弱小的灵魂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驯化成一只蚂蚁。
很多人终其一生的目标,就是成为上流的一分子,光鲜亮丽地自由出入高档场所,开着豪车,数着银行存款,接受平凡众生的笑脸和服务,肆无忌惮释放自己的意志。
俯瞰是人类的本能,大地一直就在那里,遥望凡尘的万丈风景,才能找到自身的坐标,就如同在天空飞翔一般。
私密包间内。
坐在我对面的中年男人。
大腹便便,脑满肠肥。
就差把官僚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谁能想到他就是综合运行办公室的前主任呢。
刨除所有私人偏见,可以得到的显而易见事实,自打他离开以后,办公室就没有靠谱的人,连待得最长的大久保也只有2年的工作经验,还是受到处罚调离原职,根本无力应付调查科和总监部,因而处境越发艰难。
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寿的包浆古董,以及优秀的上级,他竟然可以同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