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北没犹豫,迈步就追,疾声高呼:“停车!停车!快停车!”
女人尖叫着,路边行人纷纷侧目。
公共汽车刚起步,路又滑,所以速度并不快,周东北十几步就追上了,他看的很清楚,女人身上的包被气动门夹住了。
“停车!救命啊——”
女人喊叫着。
周东北用力去扯包上的带子,可包是斜挎在女人身上的,此时又被拖着,勒的很紧,根本就扯不断。
“砰砰砰!”急的他扬起拳头就砸车门,“停车,停车!”
女人一多半身子在地上拖着,两只脚乱蹬,没想到绊了他一个跟头。
不知道司机是聋还是瞎,汽车竟然还没有减速,车里已经有乘客站了起来,在喊着什么。
周东北翻了个跟头就爬了起来,挎着三角兜,迈开长腿,“嗖嗖嗖!”跑到了车头一侧,一边跟着车跑,一边用力砸着车窗大喊。
他不敢跑前面拦车,这路根本就刹不住车,不能见义勇为把自己搭进去......
已经有行人冲了过来。
“吱——”
司机终于踩了刹车,又往前滑行了十几米,才彻底停住。
“你......你怎么样?”周东北搀扶起了那个女人。
可能是因为心里年纪大的原因,在不是求人办事的情况下,不管是阿姨还是大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喊出来。
女人看模样三十五六岁,一头黝黑的大波浪已经乱了,清秀的脸有些苍白,羊绒大衣的扣子都被扯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红色毛衣。
看清她的模样以后,周东北明显怔了一下。
面熟,一定见过!
这是一幅典型的东北女人样貌,骨架略大,眉毛黑浓,大大的眼睛,漂亮却不妖娆。
公共汽车的后门打开了,女人的包掉了出来,司机惊慌失措地从车头前绕了过来。
“你瞎呀?”周东北骂了起来,“看不见有人被拖了这么远?”
司机三十多岁,干瘦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后、后视镜有雾,没、没看清......”
围上来的行人纷纷训斥,七嘴八舌。
“大姐,用不用去医院?”周东北见女人浑身都在抖,不由担心起来,他自己也没留意,怎么这声大姐喊的这么顺溜。
女人摆了摆手,脸色恢复了一些,却说不出话来。
司机凑了上来,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大、大姐,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看大衣都坏了,所有损失我赔......”
女人活动了一下手脚,摇了摇头,“算了,就是吓一跳,没受伤!”
周东北扬起棉手套,轻轻拍打着她身上的雪。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这是遇到好人了,换个人还不得讹死你!”
“就是,幸好是冬天,路滑,人拖了这么远也没事儿!”
“多亏这个小伙子了,那两条大长腿,跑的贼快,啧啧......”
“......”
司机不敢再说什么,千恩万谢。
公共汽车开走了,围观的行人也散了,女人这才发现刚才救自己的小伙子不见了,连忙转着身去找。
“大姐!”周东北跑了回来,手里还捧着几个白色的扣子,不好意思的说:“就找到了5个!”
女人接了过来,情绪有些激动,“太谢谢你了,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还麻烦你把扣子捡回来了......”
周东北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我还有别人呢,谢啥呀!您没事儿就好,我走了!”
“你叫啥?在哪儿上......”
女人话没说完,周东北已经转身大步走了。
“哎——,小伙子——!”
她追了几步,这才发现腰酸腿疼,小伙子已经走远了。
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光荣传统,周东北只能跑去下一站坐车。
这个人自己绝对见过,是谁呢?
他边走边琢磨着。
刚才救人是出于本能,可帮她拍打身上的雪,又屁颠屁颠地去捡扣子,明显有巴结的意味,是因为她气质不俗,还穿了件羊绒大衣?
一定有什么其他原因!
走到了下一个车站,抬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站牌,上一站是总工会......
总工会?
他眼前一亮,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姓赵,叫什么忘了,她是兴安市总工会的副主席,厂里工会活动的时候见过她。
还有一点很重要,她丈夫是市建委副主任!
叫......叫什么了?
他绞尽脑汁去想,猛的一拍大腿,叫梁建国!
对,就是叫梁建国!
上一世。
自己是在一个酒局上听说的,说这位建委副主任颇有实权,人品不错,办事儿更是讲究,可惜在九二年竞争一把手时,被另一个姓秦的副手给挤了下来......
车来了,上了车他还在琢磨。
怪不得自己下意识做出那些动作,原来觉得她面熟以后,潜意识里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建委?
八十年代后期,林区最牛逼的几个单位,物资局、木材调运局和建委,搭上一条线就行,运作好了,就是一座金山,一个聚宝盆!
他想起了今早站在桥头看到的满目疮痍,一个计划渐渐清晰起来。
不过,这里有个难题,1986年北山居民区的重建,完全是公对公行为,承建公司是苏省一家大型国营建筑公司。
个人想承包建筑工程,此时在兴安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
今天这事儿巧了,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利用上这层关系......
在此时的东北,甚至再往后几十年,都是一个关系型社会,大城市那一套,在这儿玩不转!
无论升官发财,还是出门办事,首先就是关系。
例如去医院看病,大部分人想的不是哪家医院好,而是哪家医院自己能找到关系,哪怕是七大姑八大姨远房表妹同学弟弟的媳妇在这家医院,有了关系心里才有底......
简单一句话,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
到车间以后,周东北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
“停薪留职?!”
锯木车间主任张立听他说完以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周东北点了点头,“主任,您知道我家什么条件,我爸又欠了一屁股饥荒,指望这点工资肯定是不行了,我得出去做点小生意......”
“糊涂!”一拍桌子,张立站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刚涨完工资,现在又有奖金了,你是不是虎?”
“是,五块钱奖金不多,可以后还能涨呢!干个体户能有什么出息?”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挖门盗洞地想进厂都进不来?”
“你知不知道......”
周东北不吭声,主任对自己一直不错,毕竟他没有超前的眼光,看不起个体户很正常。
笑呵呵拿出大前门,给他点了一根。
“叔儿?”他改了口,把关系往近拉了拉。
“叔个屁,不行!”
张立恨铁不成钢,又劝说了起来。
无论他怎么说,周东北都老老实实听着。
张立终于说累了,呼呼直喘。
周东北又张了嘴:“叔儿,您就同意吧,家里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张立被他磨的受不了了,叹了口气,“我这儿没问题,不过,你得等我问问老爷子再说!”
周东北傻了眼,舔了舔嘴唇......
此时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主任20年前曾经是爷爷的徒弟,怎么把这茬忘了呢?
眼珠一转,连忙说:“你还不知道我爷啥脾气?如果没和他老人家说,我能直接找您吗?”
“真的?”张立不信,“他同意?”
周东北眼珠子瞪的溜圆,“必须滴呀,我敢撒谎吗?”
张立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这老倔头,急眼了连我都削,量你小子也不敢!”
周东北嘿嘿陪着笑。
张立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先帮你填好,明后天再过来签字,不过以后你小子可别后悔!”
“放心,以后只能感谢您!”
“拉他妈倒吧,不骂我就行!”
“放心,绝对不会!”他一再保证,随后又说:“那个,晚上我请一天假......”
张立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滚蛋!”
“是!”他装模作样打了个立正,随后挎着三角兜,笑嘻嘻走了。
张立喝了口水,臭小子,你只要一喊叔,准没好事儿!
晚上我就过去问问,看你敢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