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赵秋兰家以后,周东北也没进屋,把大衣给了她,直接就和师父干了起来。
这年代,兴安市城里的平房结构都差不多,临胡同是装杂物的平顶仓房,房顶上可以摞很多烧柴。
推开院门是条走廊,右手侧是仓房的门。
穿过走廊才是院子,城里人家的院子毕竟和乡下没法比,一般能有四五十平就不算小了。
赵秋兰让两个人把烧柴都放到仓房,随后就进屋做菜去了,又给梁建国打了个电话。
相比那些板皮或者原木杆,装卸这种精烧柴反而费事,周东北和师傅两个人边干活边聊天。
“师傅,您这车如果装沙子能装多少?”
“差不多六方吧!”
“卸车可费点劲,为啥不改成翻斗子?”
师傅笑了笑,“那不得花钱哪?”
周东北又问:“拉沙子活多不多?”
“多,每年都不少!”
“都去哪儿拉?您觉得哪儿的沙子最好?”
“最好的肯定是红升乡小蓝河,沙子又细,装车也方便,就是稍微远了点!”
“其他地方呢?”
“河西湾和将军背那边的也行,就是太费劲了,大车下不去,都得用独轮车倒一遍......”
两个人聊着天,时间过的很快,一个多小时才弄完。
胡同里,他正在支付运费,赵秋兰扎着围裙出来了,撕扯半天也没抢过他。
四轮车师傅收好钱,一边拿着扫把清扫着车厢,一边说:“好长时间没拉这么好的烧柴了,一根根小木方就这么烧了,真是可惜!”
赵秋兰眉眼都是喜色,这车柴火是真好,以后烧起来太省事儿了!
胡同里有车灯亮起,是梁建国回来了。
“姐夫,回来了!”
这声姐夫,周东北叫的如丝绸般顺滑,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不会感到不舒服。
梁建国披着大衣,笑道:“老婆大人命令我务必回来陪你喝酒,我就乖乖回来了!”
周东北呵呵笑着,这话不好接,笑最合适。
他见吉普车退出去了,跑过去指挥着四轮车往后退。
赵秋兰低声问:“晚上真有事儿?”
梁建国眉头微皱,“老秦整事儿,屁大点儿事儿没完没了,晚上还要接着再开会,我没给他好脸,请假回家!”
赵秋兰看了一眼已经到了胡同口的周东北,换了个话题:“没想到我昨晚无意间一句话,小周就记心里了!”
梁建国脸色缓和了一些,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点了点头,“小伙子真是不错,要不要把他调我们建委来?”
“你呀!”赵秋兰看了他一眼,脸就撂了下来,“人家释放一点善意,你就疑神疑鬼,总觉得有所求,怎么着?当官就不能有朋友了?人家可是个实诚孩子......”
“要不......”梁建国呵呵一笑,“一会儿试试?”
赵秋兰没吭声,转身就进去了。
梁建国熟悉妻子的性格,可身处此位,不得不防。
无事献殷勤,哪儿会那么单纯?
他在门口等着周东北,见他回来以后,两个人说笑着进了院子。
“呦,”望着仓房里好大一堆烧柴,梁建国也是有些惊讶,往里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一根。
木方一米余长,粗细同拐杖差不多少,四个面都十分光滑。
“红松的,多好的木头,哎!”
周东北说:“是呀,都是红松大板的边角料,现在只能是烧柴,再过十年八年,想烧可能都没有了!”
“哦?”梁建国看了他一眼,“说说,为什么会没了?”
周东北笑了笑,“我信口雌黄,姐夫您可别见笑!”
“说说!”梁建国笑吟吟看着他。
“一棵18米高,胸径28厘米的红松,生长周期需要50年!不算以前被小鬼子掠夺走的那些红松,就从49年开始算起,37年了,我们山上还有多少大树可以持续采伐?”
梁建国沉默起来。
“作为一座资源型城市,我始终觉得,我们此时的狂欢,不过是在囚笼中跳舞而已!”
囚笼中跳舞?
梁建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细细品着这句话。
“未来,国家一定不会再让乱砍乱发,甚至修生养息封山育林,而到那个时候,这座城市的老百姓,又将何去何从?”
周东北的话十分简短,却是一针见血。
仓房里的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你的意思,就不应该继续采伐了,木头停止买卖?”梁建国问。
周东北摇了摇头,“此时我们不靠这个还能靠什么呢?而且全国各地都需要我们的木材来大搞建设,只能是采伐光了以后再谋出路!”
梁建国沉思片刻又问:“封山育林50年后,再次伐木出售,岂不是又一次的循环?”
周东北就笑了,“姐夫,50年哪,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那时候一定会有替代木材的原材料出现,而人类也会更加重视森林绿化,再想采伐可就难了......”
“吃饭了!”赵秋兰推门喊了起来。
两个人的对话被打断了,梁建国笑道:“走,喝两杯,今天你可不能走了!”
“好!”周东北爽快答应。
梁建国拉了一下仓房门口的灯绳,灯灭了。
餐厅里。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还有一瓶五粮液。
三个人围坐下来。
“赵姐真是好手艺!”周东北由衷赞道。
赵秋兰抿嘴一笑,“你姐夫也这么说,不然早就把我休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聊着聊着,梁建国问:“小周怎么没念大学?”
周东北笑容消失不见,讲起了家里一些事情,“那时家里一团糟,如果我再执意上大学,我姐和我妈就更累了!”
“再加上我爷不顾我两个叔叔和姑姑反对,执意要让我接他的班,思来想去,我就同意了!”
梁建国黯然一叹,“可惜了!”
赵秋兰笑了笑,“已经过去了,不开心的事儿就不提了!”
梁建国点点头,“是,不提了!哦,对了,想不想上班?”
赵秋兰气的抬腿就踩了他一下,梁建国不动声色。
“上班?”周东北就是一怔。
“对,如果你还想上班的话,可以考虑我们建委,或者市总工会、工商局、派出所和水利局等等,这些都可以!”
“你是正式工人,可以先把关系调过去,弄个电大学历,转年就能提干......”
周东北听到后来,只能看到他的嘴在动,说什么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这是机会吗?
如果是,自己就能一步踏入仕途,相信梁建国有这个能力。
这个年代,什么公安局、工商局......没人看得上,甚至都没有食品水产公司吃香。
可这是机会吗?
毕竟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就凭救过他媳妇?就凭一车烧柴?
这不是开玩笑嘛!
再说了,既然天上真掉下了一个大馅饼,可正式工作对自己有意义吗?是自己重活一回要追求的吗?
梁建国低头夹菜。
赵秋兰有些紧张,小伙子不错,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他答应了,自己会失望吗?
她很不喜欢这种测试,一个普通工人面对如此诱惑,有谁能拒绝得了!
人家拉来柴火,摆明了是想进一步交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点小心思不是很正常吗?
这又算什么心机呢?
心思百转,其实也不过十几秒钟而已。
周东北憨憨一笑,端起了酒杯,“姐夫......”
梁建国看着他,手却没有去拿酒杯,如果眼前这个小伙子同意了,自己并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有半点不悦。
话已经说了,就一定给他办,毕竟人家救过自己妻子一命,知恩图报,这是必须的。
但,只有一次!
至于以后,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