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胡同。
房檐上的雪正在融化,滴滴答答。
因为早晚温差的原因,明早就会看到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冰锥,俗称冰溜子。
“到了!”
周东北支好自行车,推开院门喊了起来:
“爷,爷?”
院子里停着四辆自行车,看来是三叔两口子来了。
今天是周末,他就是想让有些人不舒服,没想到三叔他们竟然也来了,两家这么多年不走动,正好一锅烩了。
“哥?”
老叔周达的女儿周西西推门跑了出来,兴高采烈。
“哥,你怎么来了?”
周东北笑了起来,“咋了,不欢迎哥?”
周西西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才不呢,今天必须在家吃饭,三大爷和三大娘他们也都在......”
周东北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半大小子冲了出来。
“哥,哈哈,想死我了!”
眼前的小家伙十四五岁,个子却只比周西西高了一点,虎头虎脑。
是三叔周发的儿子周东东。
周东北亲昵地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最近学习咋样?”
“十分稳定!”
周西西撅起了小嘴,“嗯,稳定倒数第一!”
“你咋那么烦人呢!”周东东伸手就去怼她。
看着弟妹打闹,周东北暗自叹息,如果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不去影响到下一代,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可惜!
想起上一世,不由又叹了口气。
周东东学习不好,可做起生意来头脑却灵活的很。
到了九十年代末,他的新星电器商行是兴安市最大的,有人开玩笑说,兴安市百分之九十的电视机,都是新星卖出去的。
可这个弟弟不知道听家里说了什么,长大后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关系自然越来越疏远。
周西西考上了清华,考研、读博,后来又出了国,就像放飞的小鸟,多年没有音信。
“我给咱爷买了台电视,我抬进来!”周东北笑了笑,有些苦涩,转身出了院子。
两个小家伙也跟着出来了,看到纸箱上面写着彩色电视机几个字后,更是大呼小叫。
周东北抱下一台后,刚要抱另外一台,张三伸手拦住了他。
“兄弟,这台送哪儿?”
周东北愣了一下,“红升乡,你不用管了,我待会用自行车能驮回去!”
“你可拉到吧!”他咧着嘴,“路这么滑,咔个跟头电视就得报废,这么贵的东西,还是我给你拉回去吧......”
周东北明白了,这小子见自己是七哥的朋友,所以才这样的。
不过,看先前七哥也没和他打招呼,说明他们之间肯定也不是很熟悉。
他笑道:“我可不加钱!”
“这话说的,提钱不是骂我一样嘛!”
“那你得多等一会了,我还要把天线安装好才能走!”
“我帮你弄!”说着,他弯腰拿起一个天线纸箱拆了起来,“这玩意儿我装过好多个了,你先跑线,我这边帮你装上!”
周东北也不再多说什么,将纸箱抱了起来,毕竟才14英寸,算上外包装也不算太沉。
两个小家伙跟在了后面。
周东北刚进院子,就见穿着黑色毛衣的三叔周发站在门口。
这哥仨长的都很像,只是周发面相更老成一些,看着比他父亲周旺年纪都大。
周发在市纺织厂工作,车间小领导,派头同样不小。
“东北来了!”他神情冷淡,不过还是打了个招呼。
“三叔!”
周东北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谈不上热情,但该有的礼貌并没有丢。
“爸,爸,”周东东嚷了起来:“我哥给我爷买的电视,还是彩色的呢!咱家也买一台呗!”
周发脸色难看起来,一声没吭,往旁边走了一步,把进门的路让了出来。
周东北没再说话,抱着电视往里走。
厨房里热气腾腾,蒸馒头的香气扑鼻。
老婶马凤英和三婶荣巧围着锅台正在往大盆里捡馒头,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三婶,老婶!”周东北打了个招呼。
“呦,”荣巧的笑容很假,“好一阵儿没看着东北了,听说当了个体户?赚不赚钱哪?”
周东北笑了笑,“还行!”
“这抱的是什么呀?这么大?”马凤英问。
厨房雾气大,她没看清。
“给我爷买了台电视!”周东北边说边往里走。
“啪嗒!”
马凤英手里拿的馒头掉在了锅帘上,脸瞬间就涨红了,这不是在赤裸裸的打自己脸吗?
周东北已经抱着电视进了屋,两个小家伙也跑了进来。
马凤英一把扯住了周西西:“你嘎哈?”
“我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新电视!”
“我看你像电视!”马凤英疯了一样,调门都高了好几倍,“你个死丫头,没看过电视吗?还是咱家没有?回屋去!”
周西西完全懵了,不知道母亲这是怎么了,眼圈一红,转身跑回了西屋。
周东东看的一头雾水,刚要迈步,就听自己母亲压低了声音说:“你也给我回去!”
“我回哪儿去呀?”周东东一脸委屈看着她。
荣巧伸手就去扯他,“回西屋去!”
“我不滴!”周东东用力扭了一下身子,硬要往里进。
荣巧狠狠掐了他一把,“死孩崽子,能不能听点儿话?”
这时,周发沉着脸走了进来。
“爸,你看我妈呀!”周东东向父亲求救。
“看什么看,”周发立着眉毛,“回西屋去!”
周东东见父亲也这样,气的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你干啥去?”荣巧追了几步。
“烦死你们了,天天抽疯!”周东东跑出了院子。
屋里。
周国柱和老儿子周达对面坐着,他手里的烟袋锅冒着缕缕青烟。
周东北没想到老叔在爷爷这屋,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拆包装,“爷,本来想给你买个18英寸的,可惜没有!这个是14的,小了点,等我赚钱了,再给您换更大的......”
外面传来老婶马凤英的喊声,周东北像没听到一样。
他收拾了一下东山墙柜子上的杂物,这里有个活动插座,旁边就是收音机,放这个位置,爷爷坐在炕头看也方便。
把电视放在上面以后,插上电源,打开电视,都是雪花。
“爷,我去把天线安上,晚上你就能看了!”
“累不累?”周国柱看着他,“坐一会儿再弄吧!”
“我给家里也买了一台,外面师傅还等着我呢......”
周东北的话音未落,就听马凤英喊了起来:“我不同意,什么家庭啊?一屋一台电视,电费谁交?”
周东北脸色如常。
厨房里。
荣巧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哪能这么浪费,现在一度电两分钱,两台电视一起开着,电表还不得飞起来?”
“你能不能闭嘴?”周发骂了起来。
“你说谁呢?”
“说你,闭嘴!”
“周发,别蹬鼻子上脸,回你家腰板硬了是不?我给你脸了是不?”
“你能不能别里挑外撅的?”
“我说啥了?”
“......”
屋里。
周达说:“东北,天线我安吧,你回去还得整家里那台,我坐着也没事儿!”
周东北没吭声,弯腰拿起地上的线,开始顺着炕沿下走线,翻开炕琴抽屉,拿出小锤子和钉子,把线钉在木炕沿下面,这样就看不到了......
周达还要说话,周国柱斜了他一眼,他马上闭了嘴。
周东北不管不顾,你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扯线,上房架天线,又有张三帮忙,四十几分钟后,电视里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
“爷,”周东北站在火炕前,“我妈让我问问您,春节能不能上我家过?”
周国柱摇了摇头,“让你姐有时间来一趟,爷想她了!”
“好!”周东北看向了周达,“老叔,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出了东屋,随后径直走进了西屋。
周西西趴在桌子上,应该是在哭,老婶马凤英盘腿坐在炕上抹眼泪。
三叔周发和三婶荣巧早就不打了,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见他进来,马上都挺直了腰,闭了嘴。
周东北从兜里拿出了一沓大团结,放在了炕上,“老婶,这是一百块钱,您收着!我爷就算一天24小时不停的看,这些钱也够一年电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