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芳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他:“钱够吗?”
“够!”
“千万别打架!”
“妈,你放心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完了钱,咱们和他老王家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无缘无故的,我打什么架呀!”
赵玉芳听他这么说,稍稍安心了一些,但还是说:“妈和你去吧?”
周东北知道她不放心,过去用力搂住了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起来:“妈,你就放心吧,就是还个钱而已,他就算骂我,我都不还手?”
“真的?你可别哄妈!”
“我发誓!”周东北举起了一只手,一本正经。
赵玉芳伸手打了他一下,“过年都二十了,还像个小孩似的,快去吧,早点回来!”
“嗯呐!”
周东北刚推开门,就见两个穿着军大衣的小子推车进了院子,大呼小叫。
“周老板?周老板?”
老嫖和二虎?
他俩不是去逛街了嘛,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还都买了新大衣?
“周大爷!”他俩这才看到周旺,赶快打招呼。
在东北,对那些和自己父亲同辈,但比父亲年纪大的,就要喊大爷,重音在前,不是老大爷那个大爷,更不是窑姐喊的那声大爷。
比自己父亲小的,才喊叔叔。
“哦!”周旺笑了笑,没说什么。
“行啊,”周东北笑着迎了过去,“都换新叶子了!”
“咋样?”二虎支好自行车以后,还转了一圈,一脸兴奋,“35一件,我俩一起买两件,讲下来三块钱!”
老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买海军呢子的,可这货舍不得钱!”
“废话,”二虎说:“58一件,一分不讲,太贵了,我给了我妈50,钱也不够啊!”
周东北说:“把你烧的,买什么海军呢子的?”
老嫖叹了口气,“俩屯货,哎,没招!”
周东北笑着问:“你俩咋这么快回来了?”
“还不是惦记你?”老嫖没好气说:“怕你一个人去小屯有危险,我俩买完大衣就赶快往回蹬,腿都他妈累抽抽了......”
周东北明明心中感动,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你俩去能干啥呀?刚偷袭完王木生,去了别再打起来!”
“要打的话早就打了!”二虎说,“我琢磨着这事儿得和我哥说说,让他再找机会收拾收拾王木生!”
周东北怕大虎坏了自己的大事,连忙说:“你可拉倒吧!还以为是小时候呢?挨欺负就喊你哥,丢不丢人?”
二虎大脸一红,干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走吧!”周东北推着车子就往出走。
“东北?!”
周东北转过了头,是周旺在喊他。
周旺觉得有满囤他俩在,儿子应该不能撅自己,于是壮着胆子说:“我也跟你去呗?”
“你去干啥?”周东北脸色不好看了,“我还完钱,你再接着借?”
周旺一脸的尴尬,他主要想看看是不是真还上了这笔钱,另外也怕这些人打起来。
毕竟是自己儿子,说不惦记是假的!
他一直想和儿子解释两句,自己真不是想卖姑娘!
附近几个乡,王祖德家里最富裕,他是村长,两个儿子又在煤矿上班,老小子和闺女又是同班同学,自己也是想让闺女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而已......
至于钱,耍钱这玩意儿,就是有输有赢嘛,自己去年也是点儿背,可能今年点子就起来了,还用儿子替自己还钱?
想一想自己这几个月以来,过的是真惨!
要不是上个月媳妇给了自己10块钱,闺女又偷着给了10块,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老嫖伸手扯了他一下,周东北阴沉着脸,瞪了他一眼。
他只好悻悻收回了手。
本来二虎还想说两句,见这种情况,赶快闭上了嘴,别惹不痛快了。
三个人出了院子,一起往小屯方向骑。
过了好一会儿,周东北先张了嘴:“你俩想说啥我都知道!”
两个人歪着头看他。
“有句话说的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两个人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要以自己的认知,去揣测别人的世界,因为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
“刀子插在谁的身上,谁才会感觉到痛,而与他人无关!没有切切实实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就永远不要去指责和评判别人……”
老嫖他俩听的懵懵懂懂,不敢说话。
周东北不想再解释了,能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办法。
当然,他很清楚两个人是好心,毕竟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
三个月了,他不想这样,也想缓和一下这种关系,可每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眼前都会出现姐姐的那座孤坟,瞬间心又冰冷起来。
哪怕两世为人,可他始终还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人,有着七情六欲,还有好多缺点。
快到小屯了,已经零零星星听到了鞭炮声。
他叹了口气,又说:“这么多年了,你俩很清楚我爸什么样,如果我不这么对他,他更得变本加厉!”
老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哥,周大爷啥样我们当然知道,可无论如何,他是你爸,在外人面前的时候,还是得收敛一些,他也得要面子......”
“面子?”周东北眉毛就立了起来,“他如果知道什么是面子,就不会做下这么多丑事!他如果......”
“噗通!”
周东北话没说完,二虎滑倒了,摔了个大腚墩,两个人赶快下了车。
“哎呦,疼死我了!”他哼哼唧唧,揉着屁股不起来。
周东北明白了,这小子是故意的。
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好,哪怕不会说话,哪怕言不达意,但心是好的,自己这又是何必!
“别装了,起来吧!”他走了过去,抬脚踢了下二虎的屁股,“肉比老娘们都厚,还能疼?”
二虎揉着屁股爬了起来,龇牙咧嘴,“疼,贼疼,你咋还不信呢?”
老嫖没吭声,他不可能生什么气,也看得出来二虎拙劣的表演,更理解二哥的心情,谁摊上这么个没正事的爹,谁都闹心。
周东北用手套拍着二虎身上的雪,嘟囔道:“一个个也他妈不会说话,你俩是外人吗?”
老嫖嘿嘿笑了起来。
二虎听的愣眉愣眼,“啥玩意儿内人外人的?说啥呢?”
周东北抬脚又踢在了他屁股上,“快走得了!”
“哎呦!疼死我了!”
二虎蹦了起来。
刚才他是怕两个人吵起来,所以才用了个苦肉计,他也想不起来还能怎么办,只能作践自己,只要这哥俩别吵架就行。
虽然是故意摔的,属于作弊,但摔地上可假不了,他也没那个身手,绝对是结结实实一个大腚墩,现在又挨了一脚,能不疼嘛!
三个人谁都不再提这件事儿了,进了小屯。
路过史贵香家,周东北下意识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没想到正赶上她出来。
史贵香今天穿了件粉色的棉袄外罩,胳膊上挎着个小筐,看样子是要去仓房取东西。
她也看见了杖子外有人,可三个人捂的严严实实,很难认出是谁。
史贵香撩了一下头发,一步三摇,肥大的臀部左摇右摆,进仓房前还羞涩地抿嘴一笑。
“呸!”周东北朝雪地上啐了一口,骚货。
老嫖他俩当然知道这个寡妇是谁,所以谁都没吭声。
毕竟和周大爷有一腿,放百十年前,如果娶回去做小,他们还得喊声小婶子,所以还是闭嘴的好。
三个人来到了王老骚家。
村长家就是气派,虽然小屯的人口还没有红升乡的一半,但官就是官,大门都比普通人家高大许多。
院子里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桦树杆儿,上面吊着一个大红灯笼,此时里面的蜡烛还没有点燃,随着北风晃晃悠悠。
周东北支好自行车,沉声说:“记住,一会儿这爷俩无论说啥,说的多难听,你俩都不能动手,知道了吗?”
老嫖他俩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他怎么熊了呢!
二虎摸了摸怀里的尖刀,见他在瞪着自己,只好悻悻然放下了手。
“咚咚咚!”周东北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