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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宫朝那位护道人是位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大抵修道之人都是如此,但凡登堂入室之后,都能够驻颜,所以想要单凭外貌去判断一个修道之人具体的年龄,实在是难。
兴许一个身材妖娆丰腴的女修,实则有着几百岁的高龄,这些都见怪不怪,反而没人在意这些。
赵胄的护道人,便是这样一位兵家女修,玉宫王朝将其位置捧得很高,大有和天子并肩而行的高度,与其说其是兵家修士,倒不如说是一位杂修,因为其三教术法也多少精通一些。
这位名叫陆乌衣的女人,甚至差点成为赵胄的姨娘,因为当年玉宫朝巡天司的人曾谏言让当天玉宫天子也就是赵胄的生父娶陆乌衣入宫,如此一来,也算是彻底将这位兵家结丹境的高手绑在玉宫朝的战线上,只不过,这个谏言被送到天子面前之后,赵胄生父勃然大怒,连带着陆乌衣也心生嫌隙。
不过谁都清楚,玉宫朝为了留住陆乌衣,每年拿出大量的资源,这可不仅仅是金银财宝那么简单,其中更是涉及到了气运,想要养一位结丹境修士远不是一件简单的时候,就好比当初陆乌衣为了祭炼那那杆铁枪法器,就几乎将玉宫的国库搬空了一半,由此足见结丹境界修士的消耗有多么恐怖,堪称是‘鲸吞牛饮’!
好在,陆乌衣也算是尽心尽力,她栽培的几位外门弟子,如今在玉宫王朝军伍之中都算是中流砥柱。
此刻的小镇天幕之上,
陆乌衣人如其名,一件朴素黑裙,该凸凸该翘翘,如同妙龄少女俏立于那条土色蛟龙的额头之上,面色冷若寒霜,凝视着对面那位凌驾于虚空之上的胖道人。
她一只手绕过肩头,搭在背负在后的斑驳铁枪上,但还是谨慎问道,“这位道长,不知出自于哪方祖庭分支,又为何出此言?”
对方脚踏虚空如履平地,修为境界显然就要比自己高上一截,保守估计也是斩道境……
尤其是,对方掌心处托着的那枚形似白玉碗的法器,更是让陆乌衣内心大为忌惮,碗口之内云海翻涌,混沌气弥漫,仿佛自成一方世界,最为重要的是,其中还有两条水墨蛟龙魂魄在云海游走。
仅仅是其中散发而出的古意沧桑的气息,就代表着这件法器即便还达不到极道圣兵的层次,但至少也是经过圣贤祭炼过的重器。
对面的胖道人默不作声,只是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陆乌衣坐下那条老蛟。
出于某种血气压制,老蛟的气势在胖道人出现的那一刻,明显矮了一截,不再翻云覆雨,庞大的身躯,如同蛇一般盘踞在一起,唯独一双血红灯笼一般的眼睛盯着对方。
老蛟的恐惧,被传递到了陆乌衣的心湖之中。
在得不到对方回应之后,陆乌衣自报家门。
“道长,晚辈陆乌衣,兵家修士,如今是玉宫王朝的供奉,座下这条蛟龙,乃是玉宫朝护国之物,乃是玉宫朝的国运所在,还请……”
没等陆乌衣把话说完,她的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心神感应到了赵胄傍身虎符破碎的迹象。
虎符破碎代表着赵胄有性命之忧!
陆乌衣眯眼望向天幕之下的小镇,搜寻赵胄的踪迹。
可就在这个时候,
陆乌衣座下的蛟龙,开始猛地反抗起来。
陆乌衣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等她回神之际,便是发现对面那位胖道人已经动手了。
一道道淡金色的符箓,自胖道人周遭凭空浮现出来,如同一张绵密的珠帘,垂落在他的四周。
唰!
胖道人身形一闪而没,瞬间出现在了老蛟的脑袋位置上。
随即,他轻轻一脚跺了下去。
紧接着,轰然一声。
天幕之上的老蛟,整个庞大的身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狠狠地跺在地上一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整个被砸沉到了天幕之下。
陆乌衣神色凝重,大声道,“前辈,您不可……”
胖道人哈哈大笑起来,身形裹挟着绵密的符箓珠帘随着老蛟一同坠落。
他凌空踩在老蛟的脑袋上,低头虚抓,而后一张无形的大手便是攥住了老蛟的尾巴,胖道人手下一按,直接将陆乌衣连同老蛟一同强行按落地面之上。
“前辈,你这样贸然出手,就不怕自堕身份,传出去被人笑话吗?”
胖道人呵呵一笑,“贫道这辈子,最喜爱抓小虫子!”
陆乌衣内心盛怒,可在对方面前,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胖道人随意摆布。
眼见,陆乌衣连如老蛟几乎要砸落在镇子外群山之中。
好在这个时候,胖道人不知为何突然停手了,这才让陆乌衣和老蛟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胖道人冷笑一声,随即身形骤然消失不见。
等他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出现在了镇子北边的山顶之上。
山顶上,背负符剑的卢无瑕在见到胖道人身形蓦然浮现出来之后,恭敬执弟子礼弯腰下拜,“弟子卢无瑕见过师叔。”
胖道人不假思索回应,“你谁啊?”
卢无瑕道,“弟子卢无瑕,玉鼎洲道家祖庭的传人。”
胖道人哦了一声,面露讶色看了一眼对方。
“无瑕道心?”
卢无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的道心,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无瑕的状态,在降世的时候也曾引起过声势不俗的天地异象,所以在卢无瑕很小的时候,就被祖庭接到了山上修行一直到如今。
虽然说无瑕道心远比不上那位从西凤麟州远道而来的道姑苏红夜,身为先天道胎的苏红夜天生就和大道亲和。
卢无瑕的修炼天赋也要远超常人,且在日后步入斩道境之后,无瑕道心的他具有莫大的先天优势!
这才是卢无瑕有望成为‘玉鼎洲道家年轻第一人’的底气所在。
胖道人挑眉问道,“刚才心湖传音的是你?”
就在刚才他准备手撕老蛟的时候,心湖之中响彻了道家大德的传音,让他误以为是坐镇在玉鼎洲祖庭的那个老家伙出现了,所以他适可而止,循着声音而来,没成想竟然只是个年轻晚辈。
卢无瑕满脸歉意,“师叔,并非是我有意阻拦您,而是师侄我此前承诺过玉宫王朝太子,确保在镇子上至少道家人不会对他们下手……”
卢无瑕在说辞上刻意做了些许调整和改动,意思就发生了些许改变。
胖道人呵呵一笑,眼神如炬,仿佛能洞穿人的心湖。
他轻轻弹出一指,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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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顶端的那座破败寺庙内,才借壳重塑金身不久的那尊无头佛像,仿佛在一夜之间缓缓重新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那颗新长出来的泥塑头颅没有任何五官容貌,仿佛像是某个顽劣孩子随手从地面上团出一个泥球恶作剧安在上面的一般。
某一个时刻,
那颗新长出来的头颅,蓦然浮现出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本就依附于这尊佛像金身才得以苟延残喘的周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给震出了金身之外。
遭受无妄之灾的周缘欲哭无泪,本就神魄不稳的他,此刻神魂被震得愈发模糊起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周缘不敢怒也不敢言,平白损耗了十年的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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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巷外,
浓眉少年赵胄的内心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在他捏碎了虎符,给护道人陆乌衣释放信息之后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而那种被束缚起来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面前小镇长大的泥腿子少年,显然没有这个能力,而在浓眉少年心中暗中借刀杀人的那个家伙,只可能是大晋王朝的三皇子沈重器!
也唯有沈重器,才有那个胆子,借助重宝的威压来压制自己!
呼——
浓眉少年深吸一口气,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大步而来的泥腿子。
这个少年起初给他的第一印象,大概只有一句话能形容——毫无存在感。
事实上,赵胄从头到尾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更遑论多看他一眼,更多的则是将其视为蝼蚁,忤逆自己亦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可以他泄愤。
身为玉宫王朝太子又在边境建功立业不少,赵胄自然而然养成了不怒自威的眼神,仅仅一个眼神,足以让寻常百姓匍匐跪地。
许仙这个名字,还是他从马忍洲口中得知的。
浓眉少年冷声,一字一句提醒对方,“许仙,你可知道我是谁,什么身份,你敢动我且不说你能不能得手,后果将会是什么!”
他万分确认的是,如果没人背后助他,许仙是绝对没把握杀了自己,甚至连伤自己都不可能。
可,他不敢赌,若真有万一……
赵胄眼睁睁看着许仙一步步逼近自己,他抬起头和其对视,看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刻,赵胄内心微微错愕,从对方深邃的眼瞳里,赵胄看到了上涌的杀意和愤怒。
这个泥腿子,当真起了杀心!
“泥腿子,我看你敢!”
赵胄怒吼。
那提着柴刀的少年猛地狂奔起来,期间,他换成了双手持刀的姿势。
许仙此前在赵胄面前吃过亏,自然明白在对方的身上还藏着另外一件保命手腕,大抵应该是一件贴身的仙家甲胄……
所以,他在蓄力狂奔之后,几步踏跃,身形如同大雪封山后雪地里的野兔一样,最后一步落在赵胄的面前,借力让整个人都跳起来,柴刀避开了赵胄的甲胄所庇护的胸口和四肢,精准无比的落在脖子上!
被束缚住身形的浓眉少年,先是错愕慌张……紧接着,情绪骤然平稳下来,整张面颊浮现出一份老谋深算的阴沉笑意。
“给我死!”赵胄蓦然大笑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许仙的柴刀落在自己脖子上,随后衣衫单薄的泥腿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
身为一朝太子,他赵胄怎么可能只有一两件保命法器!虎符和贴身软甲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罢了。
少年整个人跌飞出四五丈远,口鼻眼角鲜血直流,黑夜之中,除了他砸在水洼中的声响之外,随后陷入死一般的迹象,泥腿子少年像是死了一般,无声无息……
赵胄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冷笑不止,心里则是在盘算着该怎么狠狠地报复回去。
不仅仅是许仙,除此之外,还有沈重器!
就在他出神之际,雨幕之中,那个泥腿子突然窜了出来,他一只手无力垂落下来,另外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抓着那柄柴刀,依旧重复着此前的动作,助跑七步,而后凌空劈砍下来。
赵胄气定神闲,乐于看着许仙在自己面前‘自取其辱’。
他身上的那件保命法器大有来头,远不是这个泥腿子少年能轻易破开的。
“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下一刻,
赵胄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手中的柴刀落在脖子上。
不过……
预想中少年被击飞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那把磨得极为锋利的寻常利器,在这一次,直接落在了赵胄的脖子上。
砰的一声,许仙的力道算是奇大,直接压在对方脖颈上,刀刃贴在宠命优渥而养就的细腻皮肤上,留下一道白色印记,而随之,赵胄的上半身不由自主的被下压得弯下了腰……
一股后知后觉的难以置信和惊悚,逐渐攀爬至赵胄的整个眼球。
柴刀虽没有切开他的肌肤,但这对于赵胄来说,已经是极为难以相信的结果……
许仙面无表情,在发现没有给赵胄放出血之后。
他举起柴刀,又是一刀落下。
这一次,
赵胄终于慌了神。
他明显感觉到,脖子一凉。
一股温热顺着脖子流淌而下。
许仙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肘压在刀背上,一点点,将刀刃压入对方的肌肤之下,肉含可见的血线最终逐渐汇聚,顺着脖颈两侧流下。
许仙冷道,“哪怕是杀蝼蚁,也得做好被蝼蚁咬下一口肉的觉悟!”
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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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酒馆,
红裙少女曹画扇正坐在酒馆门口,陪着身旁的粉群丫头沈鲤等着她家公子回来。
少女眼神明灭不定,宛若一汪金色的瀚海在翻涌一般,片刻之后,归于寂静。
红裙少女打趣起来,“小鲤鱼,你家公子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回家,以后要是哪个姑娘嫁给他,还不得每天为他操心死了。”
粉群丫头坐在凳子上,双腿够不着地面,只要并拢起来悬在半空里,也不荡漾了,一脸愁闷和担忧,“公子他人很好的,以前晚上从不出门,我现在就是担心他淋雨会神生病……”
红裙少女笑了起来,突然问道,“小鲤鱼,如果以后你家公子娶了媳妇儿,你要是不能跟在他身后怎么办?”
沈鲤眨了眨眼,“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不过我觉得公子以后的媳妇儿,人肯定是很好很好的。”
红裙少女笑了笑,后仰身躯,曲线玲珑,“放一万个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沈鲤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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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仙桥旁的那块青石上,
肩披大雪蟒龙袍的沈重器蓦然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以至于在漆黑的雨夜之中,他袍子上的那条蛟龙魂魄仿佛要冲破出来。
沈重器咬牙切齿,喃喃自语起来,“泥腿子,再来一刀,再来一刀,宰了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