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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披大雪蟒龙袍的沈重器,在感受到玉宫朝的护道人和老蛟的气息出现之后,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飞仙桥。
于他来说,那个泥腿子少年是死是活,早已是漠不关心的事情,沈重器所在意的,便是赵胄是否会在紧要关头选择破开禁制提升到了四境修为,这才是最关键的,为此沈重器不介意再添把火,所以在少年提刀和赵胄搏杀时候,沈重器暗中帮了一把,否则以少年的体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伤到了对方?
不过,让沈重器有些意外的是,在小小的镇子上,想置赵胄于死地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显然沈重器的目达到了。
他清楚的是,即便赵胄不能登基称帝,日后也大可和他沈重器一样,成为摄政王,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需要参与到了勾心斗角当中,搞不好还得手足相残血流成河。
等沈重器远离此地之后,便以心湖传音通知背后的那位大晋护道人,让其密切注意自己的动向,随时准备真身降临此地。
“玉宫一下子来了两位结丹境修士,不太好对付啊……”沈重器眯着眼自言自语起来。
太子的地位,就要远比他皇子高上不少。沈重器的身边只跟随了一位五境的老拳师,且还是大晋宫中貂寺,境界稀松平常,另外一位大晋的结丹境修道之人也不过是顺路护送他一程,等到了镇子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若不是此地是在大晋的疆域之内,沈重器万万不敢耍之前的那个手段,在进镇子之前,沈重器身边随行的练拳老奴因为一己私欲,被剑修砍得差点死了,如今虽说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但坏了根基境界大跌。
听说练拳老奴说,砍他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且手中掌握着一柄疑似极道圣兵的大器……
想到此处,沈重器眼神晦明不定。
极道圣兵自然是不可能,玉鼎洲极道圣兵也就区区几件而已,各自被山上道统把控着,怎么可能会流落在外且还能在一位少女手中,想想就不实际,沈重器更趋向于那是一件被圣贤祭炼过的仅次于极道圣兵的重宝。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内心火热起来。
如果自己身旁有两位结丹护道人,他未尝不想去杀了那位剑修少女,夺了她手中的重宝,毕竟大晋王朝三百余年,都未曾祭炼出一件像样的护国重宝,多年前在他父亲登基之处,就萌生出打造一尊护国大器的想法,举国之力暗中祭炼一柄道家之鼎,到如今悠悠五十载的时间,却毫无任何成果。
大晋王朝现在迫切的需要这样一尊重器。
而他沈重器更需要,因为一旦握有这样一尊重宝在身,他就可以让堂而皇之成为摄政武王,没人再敢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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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蛟出现之后的片刻,陆乌衣也突然出现在了赵胄的身旁。
在见到陆乌衣之后,赵胄蓦然双眼流泪。
“陆姨,我……”
陆乌衣歪头看了一眼对方,淡淡道,“成何体统?”
“你赵胄现在还是玉宫太子,没人把你太子头衔剥夺,纵然有也得等你回到玉宫京城以后再说,”顿了顿,陆乌衣叹息一声,继续道,“再说,那皇位有什么好坐的,破开三境当不了皇帝不假,毕竟那是三教圣人立下的规矩,谁都不敢轻易去逾矩。但不代表你无法成为摄政王。你父王痴迷于王权,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一个甲子之久,如今年纪大了,除了一肚子的苦水牢骚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而且他修炼之心也熬干了,想要再捡起来,几乎不可能。”
“你几位皇兄皇妹里,我唯独比较看好你,因为你资质不错,所以当初听闻你决定日后接你父亲位置的时候我就不是很赞同,因为那样只会平白浪费你的资质,丢金捡石的事情最好不好做,如今这样,于我看来,反而是好的,谁又能保证一定就是祸事呢?”
陆乌衣说完,轻轻叹息一声。
赵胄反而默不作声,一双手藏于袖口,握得惨白。
一旁,老蛟怒道,“殿下,你可确认了,背后是大晋三皇子在耍手腕?”
赵胄凝重点头,怨气颇大说道,“至少有沈重器的影子。”
老蛟双手猛地紧握成拳,“这就足够了!”
“不管那个大晋三皇子是否主谋,如今都不重要,我们就要借此事立威!”
陆乌衣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陆先生,稍等片刻,我先去捶烂那个沈重器的心湖,断了他的长生路!也好给大晋王朝的眼线杂碎们上上眼药,让他们收敛一些!”
老蛟话音落下,气氛稍微有些凝滞。
赵胄和陆乌衣几乎同时沉默了下来,同时看向了老蛟。
老蛟迟疑了片刻,最终咬牙冷哼一声,一步迈出,便是十几丈远,最终消失不见。
随着老蛟离去,陆乌衣才迟迟开口道,“赵胄,你是不是现在心里还觉得这条老蛟有二心,刚才是他故意拖延着不来救你?”
赵胄面颊上逐渐被一抹怨毒之色爬满,他死死盯着老蛟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说了八个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陆乌衣笑了起来,“大可不必。”
“这条老蛟在你们玉宫赵家已经有八百多年之久了,当初他还只有五境实力尚且没有化形的时候就被巡天司捕获,期间又经历了百余年的日夜熬蛟,磨灭其野性,最终逼迫它自己以蛟龙族裔中特有的术法在心湖壁上铭刻下誓言,这才算是度过最难的关头,后续巡天司还设置了数不胜数的考验,哪怕只有一个考验没过,老蛟都不会被放出来。”
她又问道,“听过世俗之中的熬鹰吗?”
随即自问自答起来,“熬鹰尚且需要个数十日,以双绳吊一根木棍,宛若天平,把鹰固定在上面会来回晃动,并且不要给鹰任何吃喝,鹰在这样的晃动下,无法保持平衡,就不能安心入睡,于是昼夜颠倒,长期疲劳,就神魂颠倒,这时候以草木秸秆蘸鸡血喂食,刮走其肚子中的油水,就是日渐削瘦,长此以往它会收敛自己的野性,臣服于人,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几周,这就是熬鹰。而我们玉宫的熬蛟,则是要远比熬鹰时日更久更艰难。”
大晋王朝昔年也曾捕获过几条蛟龙,想要熬去其野性,守护国门,可哪有那么容易,野兽兽性尚且难以打磨干净,更别说蛟龙族裔的妖族。
所以,大晋王朝的那几条蛟龙熬了数十年依旧本性难除,最终迫不得已斩杀。
陆乌衣继续道,“所以你也就别担心那条老蛟心存二心,他不可能对玉宫王朝存二心的,心湖壁上铭刻的大道誓言岂能是那么容易逆反的,下场可是很惨,会魂飞魄散!”
赵胄点了点头,“可他顺从的是玉宫王朝天子,又不是我赵胄。”
陆乌衣点头,眼神欣慰,“是这样。”
赵胄心情没来由烦躁不安起来。
大抵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机会成为登基称帝了。
他猛地握拳,语气森然,“不论如何,许仙、沈重器得死,还有大晋王朝也得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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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重器缓缓转身的时候,一位穿着土黄色宽大袍子的老者蓦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对方的身材不高,瘦骨嶙峋,被一件宽松袍子套住,尤其是那对特别长的袖子,几乎垂落在了地面之上。
老者挡在沈重器的面前,没有率先说话,只是眯眼而笑。
只一个阴沉眼神,就瞬间让沈重器身体僵硬,如坠寒窟。
沈重器嘴角苦笑,有些无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在老者出现的那一刻,沈重器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玉宫王朝的那条镇国老蛟。
他强忍镇定,视线跃过了老蛟头顶,直勾勾的望着天幕云端之上。
“姓沈的,手段玩的很好,就是算不上多高明,尾巴露得太明显了。”
沈重器不置可否。
实际上,他在这件事中起得作用很小,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显然,幕后那位藏得更深一些,当然,也可能是玉宫王朝早就察觉到了对方的端倪,但眼下只想拿自己开刀立威!
老蛟冷笑起来,“你在等你的护道人,还是说天幕之上巡视的三教圣贤?呵,大可告诉你,哪怕圣贤亲自来,老夫今日都得将你魂魄生生拔出来,炼制成魂灯。”
沈重器默不作声,实则一双手此刻早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
如今,只能寄托于天幕之上的三教圣贤前来阻止。
老蛟身形瞬间消失,等再出现的时候,几乎贴脸就站在沈重器的面前。
一只手悄无声息搭在沈重器的蟒袍上,让他身形微微下沉。
“跟我走!”
沈重器冷哼一声。
随即,不远处一道身影狂奔而来,他大步踏出,地面随之一阵颤动,直冲老蛟而去,几步便奔到了面前,一拳递出,如同奔雷一般。
平地炸惊雷。
蓦然出现的身影,赫然便是此前随同陈河图乘坐马车前来镇子的中年宦官。
老蛟冷笑,抬手接住了对面这气势不俗的一拳。
“只有五境?”
下一刻,老蛟五根手指微弯曲成爪状,捏住对方的拳头,不断用力。
咔擦声音不断响起,是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中年宦官纵然那只出拳之手已被捏得扭曲变形,淡青色的骨头刺穿血肉几分而出,依旧面无表情,另一只手,再次递拳!
自始至终,中年宦官一言不发。
老蛟嗤笑一声,抓住此人手臂,猛地下压,一脚跺地,正中此武夫官宦的脊梁。
随后,他缓缓弯腰,翻手扣在对方的头顶,生生将魂魄从其中拔了出来。
神魂被拘禁在掌心处,老蛟将其凑在面前,冷笑道,“不堪一击。”
随后双手一搓,魂飞魄灭。
沈重器深吸一口气,心底有些发麻。
想不到,老蛟竟然敢在这里出手杀人,这是犯了大忌讳!
先前的中年宦官本不至于死的这么突然和狼狈,但他一心求死,就是为了逼迫老蛟先坏规矩,如此一来,天幕之上的圣贤难道会毫无察觉?
以他死来换天幕之上的圣贤法相出手,不算亏。
沈重器死死的盯着漆黑的天幕。
与其并肩而立的老蛟呵呵冷笑,亦是抬头,循着沈重器的眼神方向仰望。
“别说是三教圣贤来此,坏了我玉宫大计,纵然是三教圣人亲临,你也得死!”
老蛟探出手,悬在沈重器的头颅上,欲要如法炮制,将其神魂从躯壳中拔出。
沈重器无视来自于老蛟的威压,抬起头来,满脸怒意讥讽,
“真就打算坐视不管?还是说你们三教圣人定下的规矩,就是一纸屁话?”
紧接着,
轰然一声!
老蛟像是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无形手掌砸在一般。
生生给按在地上。
噗——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老蛟大口咳血,面色惊慌失措。
许久之后,等天幕之上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他这才缓缓爬起身来。
沈重器长舒一口气,单手摸着腰间那枚似章非章,似符非符的小玩意儿,而后堂而皇之的于老蛟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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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仙桥深潭下。
许仙按照上一次的路线潜入底部,进入石门甬道这才得以喘息。
他身形狼狈,一只臂膀无力下垂,双手掌心处早已经血肉模糊。
在给自己手臂接上之后,许仙这才依着甬道席地而坐,内心如释重负。
至少,他没死在赵胄的手中,已然是万幸。
少年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按照他的预定计划,现在深潭躲避一天,等明日夜晚,再伺机前往五君山外的另外几座大山隐匿。
毕竟,在两日之后的二月二,他还需要将小蛇送去商湖。
再去商湖,又是一场十死无生的局,少年心情倍感沉重。
席地而坐的时候,他想起来很多事情,有大有小,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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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画扇气色不好,但心情好了不少。
她陪着粉群丫头在门口等了一夜,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她才让沈鲤相信他家那个没什么头脑的少爷还活着这个事实。
少女以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沈鲤的脑门儿,笑骂,“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是不是记性不好啊?”
沈鲤摸了摸脑袋,“很可能哦……少爷以前教我认字写字,我总是记不住,明明刚才都装在脑袋里的字,突然就变得陌生了起来,怎么都不认识。”
“你呀你呀小鲤鱼,才多小的年纪就记性不好。”
沈鲤嘿嘿一笑。
突然又开始惆怅了起来,双手杵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许仙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呀……”
红裙少女打着哈欠,耐着性子重复无数遍的话再说一次,“他最起码得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沈鲤哦了一声,愁容不减。
少女无奈道,“小鲤鱼,你和你家少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傻乎乎,你是傻得可爱,他是傻得气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账台,尤其是注意到后面墙上挂着的那柄竹鞘剑,值得玩味的是,青竹剑鞘上刻着几个弯弯扭扭,不成体统的字——趁春风。
就单论这几个字而言,毫无意境可言。
少女叹息一声,低声喃喃自语起来,“明明可以不逞强,只要待在家里,赵胄就不敢登门找你麻烦,可偏偏……”
正在少女出神之际,
一道穿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人,沿着东边一路走来,他每走到了一家门口,脚下都会顿一顿,刻意停留观察片刻。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腰间悬着一柄无鞘刀,通体绿色。
兵家魏杯。
当魏杯走到许家酒馆外的时候,眼神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少女身上,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着。
那种眼神,更像是中土祖剑洲的风流剑仙在见到美娇娘之后的赏心悦目以及评头论足的眼神,带着几分侵略性。
当然,这并非魏杯刻意的,而是几百年来默默养成的臭习惯。
看女人的时候,目光的落点顺序永远最先是女人的胸脯,大腿,身材,然后才是脸蛋……
魏杯收敛侵略眼神,先是看了一眼许家正堂中的那柄竹鞘剑,悄无声息以手掌压住腰间蠢蠢欲动的刀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等他目光重新落在红裙少女身上的时候,恰好迎上对方的怒视。
魏杯呵呵一笑,心头微有讶色。
少女面色冷漠,嘴巴动了动,挤出一个字。
“滚!”
“好嘞!”魏杯讪讪一笑,随后小跑着离开了少女的视线。
等走出很远之后,魏杯这才放缓脚步,面色变得异常凝重,他双手抱着脖子后,自言自语起来,
“想不到,聚窟洲曹家的传人,竟然是个女娃娃,聚窟洲赫赫有名的文海竟然也在她的身上……”
“不简单,太不简单了,虽体质寻常,却天生文运聚拢于顶,曹家这是打算要生生造成一位大儒。这丫头日后成就只怕也不会输于那些先天的道胎剑胎和武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