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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一剑接着一剑。
密密麻麻的剑气,自剑鞘之中倾泻而出。
商湖之上,仿佛平地起惊雷。
被一道道剑气砸出一个个深坑漩涡,藏于其下的蛟龙后裔,更像是油锅里的泥鳅,不断被斩成数截。
少女面若寒霜,这一次无论她怎么倾泻剑气,商湖之中的那条老蛟皆再无回应。
少女解下腰间的刀鞘,置气一般扔进了商湖之中,随后转身离去。
在少女离开之后,远处观望的胖道人啧啧称奇,“这些剑修有一个算一个,不管男女,脾气都臭得可以。”
任由这位先天剑胎独自来此地,且还身怀重宝,不得不说小孤山剑场的心真大。
那剑鞘缺了那柄剑,威力大打折扣。
若是少女持有一件完整的极道圣兵而来,恐怕连那位已到了斩道境的老蛟都得退避三舍。
胖道人喃喃自语,“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除了三教圣人手中握持的极道圣兵之外,这座天下的大部分极道圣兵都有缺损。”
当然,也囊括他手中的那半件。
胖道人亲身来此,除却为了补全那半件极道圣兵之外,更多的则是大道之争。
而与其有大道之争的那个人,如今身处于中土祖剑洲的斩龙观。
少女怀揣这样一件重器,宛如黑夜中的一盏灯火,行走在此地之中,无时无刻都会吸引到垂涎的目光。
胖道人继续低头催动掌心处的那件残缺重宝,片刻之后,从碗口之中喷薄而出一片云雾。
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这片呈现出金色的云雾,而是一条条极为绵细的金色游丝。
他随手捻出一根丝线,双指不断捻动,而后屈指一弹。
刹那之间,
那条金丝扎透了湖水,片刻之后,一条水桶粗细的血脉驳杂的蛟龙后裔被生生从商湖之中拔了出来,而后落入了碗中,金丝恰好扎进了蛟龙的七寸之处。
胖道人盘膝坐于岸边的硕大青石上,状若垂钓。
一条条金色,鱼贯而出,扎进湖水之中,而后将一条条驳杂蛟龙从其中拔出。
短短片刻时间,便有上百条蛟龙落入白玉碗中。
胖道人低头看向白玉碗内,
那上百条杂血蛟龙在落入碗内之后,便被其中的那两条水墨蛟龙给悉数吞入腹中。
碗口之中,云雾激荡,有水墨蛟龙在翻云覆雨。
胖道人收工起身,自言自语起来,“终究不能干那竭泽而渔的事情。”
“至少在布道这一手之上,斩龙观的那个老家伙是要比贫道高明不少,至少他不用成天几大洲跑……”
斩龙观那位老天师,曾经在天下廊桥之下布斩龙剑九万把。
凡是蛟龙走江,遇到廊桥之下的斩龙剑,几乎都会被斩。八壹中文網
而那位斩龙观的那位老天师,只需要坐于道观之中,便可以享受这莫大的好处。
胖道人呵呵一笑,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大道之争又并非一朝一夕之间,眼下他只需拖延斩龙观那位证道的时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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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在苟小圣离去之后,再也无心休息。
那条朱色小蛇关系到了李六九一家三口的生死,如今却被苟小圣偷走。
许仙注意到,苟小圣衣着的变化,尤其是那件类似于法袍的东西,显然并非是镇子上所能买到的,至少从材质和精细程度上去看,连簪花巷的富贵人家都没人买得起。
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猜想就是,他是被玉宫王朝赵胄指使的。
这样,也更为合情合理一些。
不过许仙也不敢妄下定论,他打算天亮之后,亲自去镇子四周找到苟小圣。
于是,
他站在院子里,一直淋雨锤炼肉身,甚至摆出了一个从于家护院老拳师那里偷学来的站桩把式,只不过有些不伦不类而已。
有没有用处还不好说,至少于家聘请的那位老拳师是这样教于家那位小少爷的,许仙也是送酒上门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停下脚步偷听了几句。
雨水淋在身上,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其实单单被针扎一下尚还好,可雨水绵密,突出一个绵绵不绝,尤其是面颊上的痛楚最是难忍。
天色放晴,随之阴雨骤散,东边的日芒像是万千柄剑,将阴云戳穿一个又一个大窟窿。
雨停之后,厢房的门被推开。
红裙少女曹画扇哈欠连天的走了出来,瞥了一眼许仙,尤其是许仙摆出的那个站桩把式之后,眼神怪异起来,大概是那种想笑又不愿意笑出来的样子。
少女只是伸出一根大拇指,赞叹,“很有精神!”
许仙收起把式,挠了挠头,“曹姑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大概能猜出来,少女应该也是山上神仙那种身份,甚至比起玉宫朝太子的身份只会更尊贵,之前赵胄看少女的那种暗藏忌惮的眼神,就被许仙捕捉过。
如今在许仙的心头,已经有了一个关于仙家道统和世俗王朝之间地位尊卑的笼统模糊雏形,仙家道统的弟子,身份往往要比世俗王朝的皇子太子高上不少。当然,这些不过是许仙自己揣摩的,毕竟世俗王朝有强弱之分,山上仙家亦是如此,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他可以确认的一点是,玉宫王朝在玉鼎洲的疆域已经非常不小了,可即便如此,赵胄还是很忌惮曹姑娘,所以他认为,这位曹姑娘背后的势力应该在玉鼎洲算是拔尖的。
少女看着短时间面色数次变化的对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武夫啊?哪里懂得那么多的站桩把式的对错好坏,我要是能忍受住站桩的苦,现在早就是一名武夫了,你要真想问,去问别的武夫,哪怕是问个兵家修士都要比我强个至少一千倍吧。”
“还有,别总想着激将法问我,我又不是你的传道人,凭什么教你?当然,你要是现在磕两个头喊我一声师父,兴许我可以教教你。”
许仙笑了笑,摸着脖子,满脸歉意,倒也不觉得对方言语有多冲,毕竟自己刚才说错话在先。
红裙少女转身,微微叹息一声。
倒不是她不想教,而是真教不来才会这样说,也好断了许仙的念头。
少女在打打杀杀上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可言,她在四五岁的时候家族就找来了聚窟洲赫赫有名的兵家修士,六礼束脩都为其准备好了,只等那位兵家大能简单考验一番,就行拜师礼,那位兵家大能的拜师礼也极为简单,铸身拳法走百遍之内成就铸身境就算是合格了,平心而论,百遍之内已经算是把门槛降到了底线,毕竟曹画扇头上还顶着聚窟洲曹家的光环。
单单是一个铸身境,少女走拳路不下两千次,耗时两旬时间,磕磕绊绊这才勉强达成,那位兵家大能看了都连连摇头,婉拒了。无奈之下,聚窟洲曹家才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让她走儒家练气士这条路,甚至不惜将‘文海’植入她的双眼中。
红裙少女每每看到练拳走桩,心中就一阵不是滋味,她也有些担心自己贸然指点许仙,只怕会误人子弟。
许仙倒也没觉得什么,俯身从水缸里舀水,浇在头顶,冲刷雨水。
红裙少女按住了门口正欲探头的小脑袋,笑眯眯道,“睡不够可是要长不高的。”
粉裙沈鲤弯眼而笑,“我睡得早,已经睡饱啦!”
探出脑袋,又诧异道,“少爷,你的伤好了?”
许仙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沈鲤走出厢房门,洗了把脸,走去灶房,“少爷我给你烧火,你做饭。”
拧干了衣服的许仙嗯了一声,回头和曹姑娘说道,“曹姑娘,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和沈鲤去做早饭,不过事先说好,都是些粗茶淡饭,比不上曹姑娘以往吃的精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去东边太平街,顺着街道往里边走,第二条胡同里有一家包子铺,他家的肉包子味道不错也馅儿也多,也不贵,一文钱买两个,两个应该就足够你吃饱了。”
许仙婆婆妈妈说了一堆,少女只淡淡回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许仙就钻进了灶房里。
等许仙做好了早饭,端着一碗汤,一小碟咸菜走到院子的时候。
红裙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
“曹姑娘,吃饭了。”
红裙少女面色一僵,胡乱将手中的半个肉包子塞进嘴里,然后梗着脖子咽了下去,她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有两个肉包子。
是刚才一不小心买多了。
少女回身,擦了擦嘴角,免得让许仙看到自己刚才狼吞虎咽不淑女的样子,尽量保持自己高冷的气质。
她回头笑了笑,递出手里的肉包子,“喏。”
许仙愣了一下,笑道,“曹姑娘,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家的包子馅儿大,平常女孩子吃一两个就管饱了,你买两个就足够了,买多了就是浪费。”
红裙少女撇嘴,“才不是,我就买了两个,本想尝一下味道,没成想突然没了胃口,所以就只好给你了。”
许仙点了点头。
少女却突然打了个饱嗝。
许仙笑而不语。
少女面不红心不跳,解释道,“那是饿嗝。”
其实,她路上已经一口气吃了四个热包子,剩下这两个实在是吃不下了……
许仙认真道,“曹姑娘,你真的可以尝一下这家包子铺的包子的,味道不比山珍海味差。”
少女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捏着一枚皮薄馅多的包子,“爱吃不吃!”
丫头沈鲤跳了出来,“曹姐姐我吃。”
少女如释重负,急忙将包子塞进沈鲤的手中,摸着她的额头嘱咐道,“你可别吃撑着了。”
许仙默不作声,把面前的热汤和咸菜默默吃完,这些年他养成了不剩饭的习惯,做多了吃撑着,做少了饿一会儿,久而久之,少年每次做饭的量都控制的很好,每次都能吃完,一点儿不浪费。
本该属于红裙少女的那份热汤,最终也进了许仙的肚子里,所以有些撑了。
等收拾完碗筷,院子里仰坐着正揉小腹的红裙少女开口道,“许仙,你会养马吗?”
许仙愣了一下,“是会一些。”
说到这里,少年神采奕奕起来。
“镇水街孙家以前养了一头运粮草的驴,孙老头不在家的时候,经常托我去照看一下,喂草料,饮热的咸水,刷毛,多少都懂一些,镇子县衙里也养有一匹杂毛老马,我有时候也会去看县衙的杂役喂马,不过马要比驴金贵许多,是镇子唯一的一匹马,衙门的县尉大人出入大山还得依仗这匹老马出苦力,所以我也只是隔着门看看……”
其实许仙还想说,马虽然比驴金贵,可驴吃的要比马儿还挑剔,脾气要犟很多,干草必须得干得彻底,温水也要适度,手指伸进去不烫才行,除此之外还得加一点儿盐巴才会喝,草料里但凡是沾上一点儿污秽,那头驴就一口不吃了,犟驴犟驴,大概指的就是脾气。
不过他觉得把这些说给少女听,对方肯定会不感兴趣,所以也就不自讨无趣。
少女哦了一声,果真兴致阑珊。
她心里反而觉得,许仙的生活也是真的够无聊的……
没事去看喂马喂驴,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她探出手,指了指拴在门口的白马,“你能帮我喂一下它吗?价钱好说,我给你双份。”
许仙神情有些错愕。
少女以手抚额,“我以前一直以为它会自己去找吃的,根本需要人去伺候,听你这么一说才突然想起来,已经两天没喂它吃的了,刚才我还纳闷儿呢,出门买包子的时候突然不让骑了,想想应该是饿了。”
许仙闻言哭笑不得,“马无夜草不肥,况且是这种出体力,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干活儿呢,吃不饱罢工那不是再正常不过。”
少女不住点头,“是这个理儿。”
许仙想了想说道,“曹姑娘,你的这匹马,一看就贵重的,像是那些来镇子上的公子姑娘一样,身份娇贵的很,县衙里的那匹老马都没法和它比,我也不敢保证那些饲养驴的草料,能否行得通吃得惯,事先说好,它要是吃不惯,曹姑娘可别埋怨我。”
少女下了保证,然后许仙就飞快的跑出门外。
不多时,他从孙老头家里借来了给驴刷毛的刷子,还背了一捆切好的草料回来。
少年将草料放在门外,又提着桶去了灶房,打了半桶温水,抓了一把粗盐放入其中伸手搅拌化开,等到水温不冷不热之后,又提着桶飞快跑到了门外白马面前。
许仙看着白马嘴里嚼着草料,又饮下半桶盐水,嘴角荡漾起了笑意。
他试探的轻轻拍了拍马脖,后者并不抗拒,甚至以面颊蹭了蹭他的袖口。
少年如释重负,拿起刷子细细梳理起来白马的鬃毛。
清晨阳光洒落,落在白马背上,如同金光落地散落一般,连带着少年身上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红裙少女和粉裙丫头搬出凳子,坐在酒馆门口,一个单手揉着饱胀的小腹,一个双手托着脑袋,脚丫在半空荡漾,都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
更远处,
才从簪花巷魏家拜访了魏杯的儒雅斯文年轻人董摇光和陆姓丫头又走在了一起。
董摇光远远的见到这一幕,眉头不禁拧了起来,心头微感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