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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水缸里，那条朱色小蛇静静的躺在里面，只不过此刻变得病恹恹。

许仙长舒一口气，蹲在水缸前发呆了好久。

前堂里，

李六九兴许是腿麻了，小心翼翼的挪到凳子旁边，一边盯着红裙姐姐，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半个屁股悬空，他正襟危坐，像极了在私塾课堂上遇到了严厉的先生。

等到沈鲤回来，李六九这才松了一口气。

“六九，你怎么来了？”

李六九悄悄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红裙姐姐，有苦说不出。

“是许仙让我来的，要不是他非拉着我过来，你以为我愿意来吗？”

坐在门口的少女不经意扭头。

李六九像是凳子烫屁股一样，当场蹿了起来。

“没什么……我爹让我过来打酒。”李六九语无伦次。

沈鲤哦了一声，“我去给你打酒。”

才走出没两步，沈鲤就回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六九。

“你跟过来干什么？”

“我跟你一起啊。”

沈鲤道，“我自己就行。”

李六九疯狂对着沈鲤使眼色。

沈鲤叉着腰，“李六九你眼睛怎么了？”

她踮起脚，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像是傻了一样。”

李六九眼神哀求，小声道，“沈鲤，我叫你姐姐还不成吗……求求你别说了……”

沈鲤一脸狐疑，生气道，“李六九，你有话就直说行不行，别跟我打这个马虎眼。”

李六九哭丧着脸，回头看了一眼曹画扇，发现后者正笑眯眯看着自己，就更加不自在了。

他凑到沈鲤的耳朵边上，小声道，“我觉得门口那个女人好吓人，比赵素贞还要吓人，你都不知道，刚才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沈鲤噗嗤笑出声来。

“画扇姐姐人可温柔了，哪像是你说的那样。”

李六九听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沈鲤。

“沈鲤，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因为我发现许仙和你一样，你们别怕，我等下偷偷溜出去到衙门报案去。”

两个小孩子，站在原地干瞪眼，一副看对方是傻子的眼神。

片刻之后，

李六九的肩头被人拍了拍。

他猛地捂着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我没有，不是我，刚才我什么都没说……”

站在背后的许仙淡淡道，“是我。”

如释重负的李六九抹了一把鼻涕，转身就要抱住许仙的胳膊。

只不过被许仙一脸嫌弃的双指抵在额头上。

他笑道，“李六九我送你回家。”

“啊？”

许仙点头道，“那条小蛇找到了。”

李六九咧嘴笑了起来，跳起来一拳捶在许仙胸口，“许仙，我就知道你办事特靠谱！”

然后李六九就老老实实收敛了，把脸藏在了许仙的背后，因为门口那个姐姐正在盯着自己。

许仙和曹画扇说了一声，而后取出一把伞一盏灯笼，伞递给李六九，牵着对方走进了雨幕之中。

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许仙暂时没有点灯。

不过此刻已经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门口青砖缝隙里，有草芽儿冒出了头，河道旁边的老树枝条也有了抽出新芽的迹象。

为了照顾李六九，许仙刻意放缓了脚步。

走出了酒馆，李六九的话明显变得多了起来，说起来今天他家发生的一件稀奇事。

“今天我家又来了一个外乡人，是个长得好看的姐姐，我娘本以为她也是买宅子的，就特意狮子大开口，问她要了五十枚金币，没成想那个姐姐一口答应了下来，反而给我娘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想到破宅子现在这么值钱抢手，越想越不对劲，就没着急答应下来。”

李六九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儿，“你也知道我娘，爱占小便宜也想省钱……”

他抬起头来看着许仙，“许仙，以前我娘的事情对不起你啊，她每次让我去你家打酒，其实就是想占便宜，知道你不好意思给我要零头……其实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许仙嗯了一声，笑道，“我知道，其实这都是我愿意的。”

他思绪恍惚起来。

最为重要的，是因为他记得当年李河的重重无心之举。

在这个镇子上，想要有点善心实则殊为不易，倒也不怪谁，而是因为那些善心大发的人早就被吃的骨头都绝户了，没几个有好下场，所以李六九娘亲的做法，许仙反而没在意。

这些年来，他早就明白了这个理儿，人性反而是最吃人不吐骨头的。

李六九继续讲了起来，“我娘和我爹现在也有想法把宅子卖了，然后搬出去住，我也听你的去劝说了，不过我一个小屁孩，说话在他们面前像是放屁一样，我娘只会说‘你懂个屁啊，还不是为了你’，唉，她就是想多攒下一些钱，给我日后娶媳妇儿用，前短时间我娘还和我说，她去了照妖街卢家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就是那个叫卢思浓缺了个大门牙的黑丫头。我这么小，哪里懂这些，再说我又不喜欢那个成天只抱着破娃娃的小丫头，上次我在门口玩泥巴喊她一起来玩，你是不知道那个黑炭一样的小丫头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嫌弃。”

“玩又玩不到一起，更别说以后成亲什么的了，反正我是不太喜欢她。听说她脾气不太好，家里孩子又多，养活不起了所以她爹娘才想着早点把她定个娃娃亲送出去。我娘说成亲就是那么回事，能找个婆娘回家就算是不错了，咱们镇子上多少汉子在打光棍，她怕我以后没什么出息也沦落到了打光混的地步……”

许仙听完，揉了揉眉心。

“说重点。”

李六九哦了一声，“那个突然出现的姐姐说想带我出去，收徒弟。”

过了一会儿，许仙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这就是重点。”

许仙一脸无奈。

李六九继续道，“我娘没同意，我也不同意，我娘还想把我留在身边给他们养老呢，我也不想离开我爹娘，怕出门被人都没人护着我，所以就没答应。”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许仙闻言微微蹙眉，“六九，之前和你说不让你家卖宅子，并不是说不能卖，而是拖一拖，日后卖的更多。”

让李六九爹娘等到十多年之后再卖宅子可能性不大。

镇子上的人眼界都浅，价格足够心动的时候，自然会松口。

再者，外乡人也都不是善茬，像是赵胄那种人物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只会无所不用其极。所以许仙决定不再劝说李家人了。

他神色凝重嘱咐道，“六九，如果下次有人去你家打算带你出去，你先被急着拒绝，最好问问他的底细，如果对方是个读书人，你未尝不可以跟着他一起出去见识一下，读书人应该很好辨别，大概就像是簪花巷陈河图那种样子，读书人还是靠得住的。”

“我不去，我才不去！”

李六九直截了当。

对于他一个孩子来说，没什么事情要比离开爹娘身边还可怕。

他扛着伞走了很久，蓦然回头，这才发现许仙站在原地，眼神可怕的看着自己。

李六九有些害怕，重新跑回到了许仙的身边，揪了揪他的衣袖，“许仙你干什么，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害怕……”

许仙认真说道，“李六九，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待在大山里吗，像是你爹你娘一样，还是想要和照妖镇水太平街大部分人一样？”

李六九低着头，憋屈着嘴，默不作声。

“想像是那些地里刨食的汉子一样，种子洒在地里，坐在家里等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心情不好，一年里勒紧裤腰带，心情好的时候剩下点余钱去喝酒和赌钱。还是说你想看着你未来的媳妇儿像是街上的婆娘那样，为了三瓜两枣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许仙，你别说了，别说了……”

许仙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语气有些生气，“李六九，读书认字不一定能发大财，但能让你挺直腰杆子做人，你看看簪花巷的那些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家里跟着先生读书的？”

李六九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许仙我脑袋很笨，什么东西都学不会的……”

许仙放缓语气，主动牵着对方的手，心平气和道，“读书你才能照顾好自己的爹娘，才能让他们过上不饿肚子的日子。”

其实对于镇子上的人来说，‘过上不饿肚子的日子’要比其他的念头还要强烈哀。

李六九以手肘抹去眼泪，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许仙点了点头。

他何尝不是如此，想要离开这个镇子，如同他爹娘当初一样。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雨越下越大，天也彻底黑了。

许仙借雨伞挡风，点燃了灯笼，他一只手挑在前，照明脚下的路。

李六九突然问道，“许仙，你这样淋雨就不怕生病吗？”

许仙道，“六九，淋雨其实没那么可怕的，甚至对身体还有好处，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可以试一下。”

李六九拨着脑袋，“我要是这样，我娘非得打死我不可。”

许仙闻言，叹了口气，也没有强求。

他只是心中有些担心别的事，李六九太听他娘的话了，不知道他是否会听自己的话，下定决心出去求学。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这一点在李六九一家子的身上完全没有看到。

相反，身为独苗的李六九被爹娘宠溺过头了，这一点和马忍洲是两种极端。

等走到照妖街李家所在的胡同外，许仙站住了。

他将灯笼提高，能够照亮里面，示意李六九自己回家，雨伞就先借给他。

看着李六九敲开门之后，许仙这才放心离去。

没走出多远，巷口里就隐约传来了王氏的骂骂咧咧和李六九的哀嚎声。

许仙能听到王氏说自己的名字，神情不变，沿着来时路大步回去。

等走到照妖街最前一排的时候，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正巧从胡同里走出来，脚步很轻盈。

许仙抬起灯笼，借助灯火光亮，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为首的是一位个头不高，珠圆玉润的少女，体态略显丰腴却不失调，整个人像是一枚才从河蚌中取出来的珍珠。

少女扎着宫廷发髻，衣着朴素，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任何一件装饰品，这一点倒也不像是赵胄一行人那样。可即便如此，再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许仙依旧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

雍容华贵。

少女仅仅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一种端庄得体的感觉，落落大方。

她没有提灯，身旁则是有着一位穿着麻布衣的老妪撑着一柄荷叶伞，伞面刚刚好将遮挡住两人的头顶。

少女目光落在许仙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微微一笑。

她身后的老妪则是将目光跃过了许仙的头顶，落在了更远处的地方。

许仙报之一笑，而后大步离开。

这两人一看就是外乡人，应该是和赵胄一类人，许仙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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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仙走后，两人才踩着积水的泥泞路面走出胡同。

少女轻轻叹息一声，还在纠结今天的出师不利。

一旁的老妪则是安慰道，“小姐，这几里的穷人还真是眼窝子浅，泼天的机缘摆在面前，竟然不知道把握，若是把握住了，日后几代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定清明的时候祖坟上都得冒起来青烟来。”

她本想再添一句‘水浅王八多’活该穷之类的话，只不过被丰腴的少女打断了。

少女笑道，“是能理解的，就好比当初佛门道场不远万里来让我随去南瞻部洲修佛法一样，我不也没有答应？反而选择留在北唐，其实我的做法落在祖庭道场的人眼中也是眼窝子浅。”

老妪闻言，长叹一声，眼神复杂。

她的这位小主修佛法的天赋不是一般的高，南瞻部洲的佛家大能甚至远渡重洋前来收她为徒，说她天生有慧根，只要去南瞻部洲日后必然能修成菩萨位。

可小主还是婉拒了，选择留在北唐继承大统。

老妪眼神骤然眯起来，“青雀的那位势头正盛的小王爷，从我们一进入此地似乎就在等着我们，不过青雀王朝的那位小王爷大抵是讲道理的人，应该只是想和小主你见个面，不会大打出手，不过……大晋王朝的三皇子沈重器也不太待见我们，身为地头蛇的沈重器反而不太好对付。”

少女点了点头，“正常。”

如今几大王朝在边境上风声吃紧，大有开战的迹象。

少女继续道，语调缓慢，“不仅仅是他们北唐的人，其他几大王朝都是如此。况且沈重器身为地头蛇，若不给他们一些下马威，只怕会到大晋京城，他就得被人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