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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降住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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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去好了,把他们两个送出去,也能放下心来。”

曹画扇见许仙还不放心,直言道。

不过她也嘱咐,“修道之人,脾气都算不上好,远远跟着看几眼,别轻易被发现。”

许仙嗯了一声,本想去屋子里取来扎枪和牛角弓,想了想,只带着一些吃食,以及那柄柴刀。

之前的柴刀被赵胄一拳打碎,现在这柄锈迹斑斑的,被他磨了一下。

带着刀,他一路奔那条通往镇子外的官道奔去。

许仙想着,一路远远跟着,如果李六九等人没遭羞辱,他也就能安心回来,小孩子思乡念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哭点闹点许仙断然不会插手。

再不济,也他就将两个孩子带回来。

想要赶上李六九一行,其实很难。许仙沿着官道一路小跑了半天,未见到任何身影。

这条崎岖的官道修建之初,仅仅只是为了县尉几年一次进京述之用,一年走不了几次,如今杂草丛生。

他夜里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就动身赶路。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遥遥看到了李六九等人在官道上的影子。

几人走得很快,如同脚下生风。

老妪手里拎着一盏青铜宫灯,烛火摇曳。自她脚下分出三缕清风,分别窜入了面前几人的脚下,将几人的身形托起,唯有脚尖着地。

“小主,武曌女帝在观道后就离去了,现在我们在大晋的疆土内,想要回北唐得穿过整座大晋版图。要是沈家肚量小一些,只怕到时候得请我们到大晋京城喝茶去。”

圆润少女点了点头,“沈家肚量向来不大,但还犯不上扣留我们,如今他们和玉宫的关系很僵硬,一触即燃,哪怕有山上宗门出面调停,也挡不住双方的世仇。”

老妪呵呵笑了起来,“之前老奴重伤了赵胄,恐怕他们如今还在彼此猜忌。要老奴说,真打起来才好,狗咬狗一嘴毛,到时北唐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老奴此前得到过一些消息,咱们北唐的那位国师大人早在半年前就去了齐水之畔的那座学宫,听说是学宫大儒牵头召集山上山下的势力商榷玉鼎洲大事,想必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了。如果国师有心的,归途的时候会在大晋京城外等着我们。有国师在,一路也能少了许多麻烦。”

武蝉挑眉,“国师是去敲定版图划分一事?”

老妪摇头,“不得而知。”

北唐的那位国师,挂着儒家贤人的名号,能落座在北唐的朝堂上,还是武曌皇帝再三恳求之后的结果,他和学宫的关系向来不错。至于这次学宫要谈什么大事,大概整个北唐唯有国师自己心里清楚,甚至连武曌皇帝都未必知晓。

武蝉一边赶路,一边继续给两个懵懂的孩子说一些修道的事宜。

她算是有耐心,不求他们能够理解,至少得弄明白大体的框架轮廓。

其实从昨天下午就已经开始了,少女孜孜不倦,大概一个问题要重复三四遍才能继续。

慢慢的,她就发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一些端倪。

比如,那个小丫头的悟性和理解能力都要高上不少,谈不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即便暂时还不能理解,也能铭记于心。至于李六九反而让她很失望,在视线见不到镇子之后,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概是憋着不敢哭的缘故,一路都是苦瓜脸,嘴里碎碎念只挂着‘爹娘’这两个字眼。

少女其实被李六九念叨的有些烦躁,索性就不管他了。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李六九,“神都不养好吃懒做的人,吃一分苦一分力,就享两分福。把你带出去,日后是享福还是遭罪,全看自己的造化。你若承认实在不是那块料,那也无妨,我会安排你个体面的事情,学个手艺,不敢保证以后有多大的出息,但也绝对比在镇子上强上许多。”

李六九支支吾吾,就是不愿意开口。

在家里吆五喝六的他,从走出镇子的那一刻,就没再敢说一句话。

但他确实听不懂对方一路上在叽叽喳喳说个什么东西,如同天书一样,记都记不过来。

他曾偷偷问过卢思浓,听没听懂对方说了些什么,卢思浓表示自己也听不明白,李六九这才放心,心里偷着笑,那种狗屁不通的话和镇子上的老神棍请神一样,能听懂才怪呢。

不过卢思浓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

‘听是没听懂,但记住个大概。’

李六九苦着脸,自己是一句话都记不住,这可如何是好啊……

脚下有清风托举,两个孩子赶路其实并不累,唯有枯燥。

老妪看着李六九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冷笑起来,“小主,这个孩子天赋极差,即便倾注心血,日后也难成大器。就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心思,等到了神都,给他随便找个学手艺的差事就成。”

她隔空指点着李六九,毫不客气道,“你也就遇到我家心肠善的主子才有这种待遇,若换做别人,像你这种废物,大概早就随手扔了。”

武蝉默不作声,实则心里也在衡量着是否等到了北唐辖地就甩手扔了李六九。

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李六九和卢思浓身上,还有一条虚系的姻缘线,这段弄巧成拙的姻缘线,还需在卢思浓成年之前尽早斩断,否则日后只会耽误她修道。

她带走李六九的目的,实则仅此而已。

被训斥的李六九面色煞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她娘骂街的时候,若遇到年纪大的老娘们儿往往爱指着对方鼻子骂一声‘抱窝的老母鸡’,他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就是那个德行。

很没面子,但不敢发作。

那他娘亲手给卢思浓缝制的大红棉袄,被这个老太婆给丢了,她说以后会给卢思浓买更看的衣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破烂眼不见心不烦。

好在后来卢思浓又偷偷捡了回来,李六九这才放下心来。

当日傍晚,眼见就要走出了群山。

几人赶着路的时候,老妪突然开口道,“小主,背后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跟着我们。”

武蝉微微蹙眉,“大晋的人?”

老妪念头一转,呵呵笑道,“除了大晋的‘跳蚤’谍子,实在是想不出别的。”

武蝉点头,“敲打一番就行,暂时别下杀手,容易给大晋动手的理由。”

事实上,从几人跨入大晋疆域那一刻起,谍子就如影随形,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那群碟子算是守规矩,这段时日内从未主动露面,即便泄露马脚踪迹也是无意之举。

老妪森然一笑,“那是自然。”

实际上,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跳蚤’碟子之外,她早就注意到远远掉在身后几里地外的那个泥腿子少年。

少年从今日早上起,就遥遥跟着,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跟踪,落在老妪的眼中可谓是漏洞百出。

老妪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琉璃小瓶,扣指轻轻弹动,旋即一只约莫拇指大小的精魅落在掌心之中。

细细看去,便可见到那只精魅通体漆黑如墨,个头不大,却是青面獠牙,像是一只猿猴,通体朦胧,冒着污浊之气,也尚未成型。

老妪语气森然,喃喃自语,“这只心猿得来不易,用在你身上,当真是大材小用。”

修道在登堂入室之后,便讲究一个‘降住心猿,栓住意马’,而她掌心处的这只,便是‘心猿’。

一种修道之人必然会摒弃斩除干净的杂念,聚集在一起,便会形成精魅‘心猿’。

这种常年扎根于心湖之中的精魅,除了惑人心神之外,实则并无什么大用处,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心中若驻有一头难以降服的心猿,只会道心崩塌。若是凡夫俗子心中留有心猿意马,只会更惨。短时间内意志消沉,郁郁而终。

山上敌对宗门之间,为了祸害对方的年轻弟子,往往会悄无声息在其心湖之中种下一头心猿。

这种手法可谓是‘恶毒’,但却难以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老妪这些年为北唐干了不少这种下作卑劣的脏活累活,可谓是信手拈来。

‘心猿难降,意马难栓’。

对于五境之下的修士来说,都是一个坎,更遑论一个没什么天姿道缘的泥腿子。

老妪之所以断定身后的少年没什么修道天资,并非空穴来风。

她曾和小主逛过一圈镇子,除了那个叫马忍洲的孩子之外,天资出众的人还真谈不上。除此之外,簪花巷确实也有几位姿色不俗的年轻人,奈何出身不好,或是背后有老祖宗撑腰,挑来拣去,这才选定了天赋尚可卢家丫头。

老妪不知做了什么术法,随手就将那头心猿扔了出去。

漆黑如墨的精魅被扔在地上后,当即化为了一阵黑烟,朝着背后的方向飘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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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没敢走官道,而是顺着路边,一路披荆斩棘前行。

远远的看了一天,实则都没看出什么端倪,但他还放心不下,等着今日走到群山边缘,若没什么事情就动身折返。

把李六九两个孩子交给北唐这两位,要远比交给董摇光更靠谱一些。他也是后知后觉从小师姐口中得知,董摇光那个人有些‘道貌岸然’。

他蹲在一株老树下休息,猛地转头,才发现自己肩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只拇指大小的如墨猿猴。

后者龇牙咧嘴,狰狞恐怖。

许仙本想将猿猴拍打下来,没成想巴掌才落下,对方就化成一缕黑烟。

而后顺着鼻息,钻入了许仙的身体内。

紧接着,许仙便觉心湖开始浑浊起来,其中响彻起来各种旖旎杂音,有铜钱落地的声音,有女子婉转起伏的喘息声音,苟小圣的讥讽挖苦,‘你娘的身体像是座破窑,烧出来你这样子的贱坯子!’

有镇子上汉子和婆娘背后嚼舌根的窃窃私语,更有昔年父母临走之前的嘱咐声……

声音清晰入耳,盘旋不散。

无数道声音杂糅在一起,冲击着许仙的内心。

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许仙摇摇晃晃的扶住老树,冷汗如雨。

他狠狠甩给自己一巴掌,希望自己能清醒过来。

可很快,他便发现,身旁的老树桩变成了自己爹娘的模样,两人一脸失望的看着他,眼神嫌弃无比,大概是失望于自己儿子难成大器。

许仙眼中淌泪,大喊着爹娘,跌跌撞撞奔向他们的方向。

可没成想,两人身形愈来愈远,背对着他,大步走了出去。

两人很快消失在了许仙的视线中。

许仙一脸失落,惶恐无措的站在原地,可就在这个时候,马忍洲和苟小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苟小圣咧嘴,笑意森然,“小掌柜,你兴许还不清楚你爹娘是怎么没的吧?我告诉你,他们两个当初是给我吸引在雨夜走了出去的,他们都死了,尸首被我埋在了五君山下。”

“对了,埋他们尸首的地方,你每次进山的时候,都会路过……”

一旁的马忍洲也跟着冷笑重复着那句话,“你娘的身体像是座破窑,烧出来你这样子的贱坯子!”

许仙面色狰狞,拎着手中柴刀,朝着两人劈砍。

两人的身形很快消散,随即手握长剑的黑衣少女又走了出来。

“李姑娘……”

少女眼神冷漠,一脸嫌弃,“许仙,十五年达到五境,对你来说难如登天,可对于我身边的任何人来说都简直是易如反掌,像你这种人凭什么值得我高看一眼?我选谁不好,凭什么要选你这种?”

许仙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来。

他眼神呆滞,不知所措,只是茫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密林之中传来了一道破风的尖锐啸叫。

紧接着,

一枚石子,洞穿了他面前的老树桩,直接砸在了许仙的小腹处。

一阵刺痛传出,许仙的身形也跟着倒飞出去。

眼前的幻象和心湖之中的声音暂时戛然而止。

许仙低头看去,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小腹处,已经被那枚石子打出了个前后通透的血窟窿。

石子穿破他后腰的那一刻,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道,笔直下坠。

可见出手之人对力道的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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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脚踩清风而行的老妪,没来由会心一笑。

低声道,“当真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心猿这种阴毒的旁门左道,对于越是心事重重,城府极重的人来说,效果越是显著。

无非是引子一样,勾起对方心中杂念欲望而已。

老妪倒是惊讶于那个泥腿子的心机城府之深,一只心猿,就搞得对方如此狼狈不堪,可见对方心中到底藏了多少心事。

相比于一口气杀了对方,老妪反而更喜欢折磨。

心猿种于心中,除非有修道之人帮忙亲手拔除,否则将长存于对方的心湖之中。

但以对方的身世,想要找到一位五境之上的修道之人,谈何容易?不出意外,那只心猿会伴随他到死。

经今日一事,那泥腿子的后半辈子,算是彻底交代了。

又是谁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老妪皱巴巴的面颊上浮现出浓郁的笑意,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清风。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就停了下来。

老妪抬起头来,便留意到路旁的山脚下,此刻正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位身材高大的一身红裙的高挑女人,背后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枪,在她身边左侧,还有一位穿着土黄色云纹宽大法袍的老人。

除此之外,还有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模样的浓眉少年赵胄。

几人站在山脚下,眼神冷漠,一副坐山观虎斗的神情,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一方水潭。

不深的水潭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嘴里叼着一把匕首,正在奋力和一条大腿粗细的水蟒缠斗搏杀。

老妪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像是见到忌讳一样,匆忙低下了头。

她不忘记以心声嘱咐小主,“是玉宫王朝的赵胄,他还没离开,没想到那位斩道境的兵家女修士,还有那头护国老蛟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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