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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沌朦胧的世界，宛若镜花水月。

许仙是被莫名拽入这里的。

远处，有一座磅礴恢弘的金碧辉煌殿宇，占地极大。

殿宇房梁两侧，一左一右，一黑一白，分别盘踞着两条水缸粗细的长须老蛟，老蛟状若酣睡，硕大的头颅耷在金色殿宇之上，庞大的身躯自然蜿蜒，立于一条长廊两侧。

许仙所立足的长廊，地面皆是以磨盘大小的鳞甲作为铺路石。

五光十色的鳞甲，绚烂夺目，不可逼视。

这条唯一的长廊，直通那座金色殿宇，许仙顺着望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座金色的殿宇尽数是黄金打造而成。

说来起奇怪，许仙本就是个泥腿子，没什么见识，若是放在平常，一枚米粒大小的金子就足以让他兴奋许久，可眼下这座金色殿宇放在自己眼前，他心中只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俗不可耐。

他伸手扶了扶长廊的柱子，并不是没有缘由，而是觉得这方天地太过于不切实际。

不久之前，他还在商湖畔，一眨眼就来到了此地。

事出无常必有妖。

触手的感觉，很真实，不像是若即若离的梦境，可当他视线投到了长廊以外的地方，还是会生出那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兴许是觉得长廊之外的景象太过于空旷且模糊的缘故。

许仙朝着那处巍峨宫殿走去，随后他驻足，微微蹙眉。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子抽泣声音。

他加快脚步，走过长廊拐角，尔后便是遥遥看见，宫殿外的平底上，以青铜锁链锁在两旁锁着两位衣不蔽体的妙龄少女。

乍一看，实则觉得极为荒诞不羁。

青铜锁链粗壮无比，大抵如同少女纤细的手臂一般，末端钉在少女肩头锁骨上。

两位少女，年纪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皆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埋着头，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似乎察觉到了许仙的到来，两人受惊一样，慌忙以衣袖擦拭去眼泪。

猛地抬起头，在见到面相陌生的许仙之后，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姑娘？”

许仙相隔很远，出声呼唤。

其中一位少女嘴唇嗡动，只怯生生喊了一声‘公子’，随后又开始梨花带雨起来，模样楚楚动人。

她慌忙起身，往上提了提身上所剩不多的遮羞布，将那枚洞穿锁骨的鲜血淋漓的青铜锁链遮挡住。

朝着许仙才走了一步，就不堪重负的踉跄倒地，面色极为痛苦。

“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许仙蹙眉问道。

此前出声的那位少女，尚且还有力气，至于相隔较远另外一边的那位少女，似乎已经精疲力竭，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低眉垂首的跪地姿态。

实则这一幕，很诡异。

倒地少女挣扎起身，盈盈施礼，动作早已经走形。

她惨笑起来，“公子应是被无端被我家老祖宗给拽入了这小洞天之中，想必外面发生的事情，公子应已知道。”

许仙点了点头，外界老蛟走江，声势浩大。

他在被拖拽入此地之前，便是见到老蛟随手将一位妙龄少女吞入腹中，如同果腹口粮一般随意，他内心猜测，眼前这两位少女，大抵也是这种境遇和下场。

对方继续道，“公子有所不知，外面那条老蛟，实则是我们的老祖宗，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老祖宗于湖底深处打造的龙宫，龙宫内藏着万余年来搜刮而来的天材地宝，至于金银更是随处可见，反而并不觉得稀奇。”

许仙微微点头，没有任何动作，戒备之心不曾放下，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少女捂着肩头，蹙眉呻吟了许久，才咬牙道，“蛟龙性淫，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天底下有目共睹，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公子你了。我和那位姐妹，按照你们的辈分来说，算是老祖宗的十几世孙了……”

说到此处，大抵是悲愤交加，让少女忍不住再度落泪。

“可老祖宗非要掳来我们姐妹做他的侍寝丫鬟，没日没夜的折磨我们，稍有忤逆，便会以锁链钉在锁骨上教训我们，如果屡教不改，最终会被他吞入腹中。公子所见只有我们两人，实则此前侍奉老祖宗的足足不下百余人，不久之前，多数人都被他吞了下去用以拔高境界去走江，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两人，对老祖宗真是又怒又怕……”

许仙听到此处，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对于少女的话，他半信半疑。

老蛟走江，确实是吞了同类。那条老蛟性情凶残，做出同类相食的事情，似乎也不足为奇。

她带着哭腔道，“公子，我们实在是怕他吃了我们，幸亏遇到你了，若公子愿意出手搭救我们，我们愿意为奴为婢服侍公子百年。”

百年之久，对于寿元无比漫长的妖族来说，并不算长。

再者，有两条蛟龙服侍，对于任何人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诱惑。

见到许仙迟疑，她追问道，“你不愿？”

他过惯了穷苦日子，说难听一些的自嘲话，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平日里沈鲤为他做一些小事情就让许仙心里过意不去，更别说贴身伺候此类了。

整个镇子，大概也就是簪花巷于家有贴身丫鬟这个规矩，于家老爷年轻的时候的那位贴身丫鬟伺候了他足足三十年，后来丫鬟老了，也就被安排镇水街的宅子里独住，也就是那个脾气不太好动辄喜欢骂人的王婆婆。

若是要说让他身边伴着贴身丫鬟，许仙只会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再者，养丫鬟耗费的财力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现如今他自己都没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

少女眼神红润起来，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公子，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姐妹太脏，所以不愿收下我们？”

许仙微微摇头，解释道，“我不需什么贴身丫鬟。”

许仙生出恻隐之心倒是真的，问道，“我该如何砍断锁链？”

那青铜锁链，足足有手臂粗细，以现在的许仙想要弄断，无疑将会是水磨功夫，不知道得消磨多长时间。

那少女闻言，欣喜若狂，急忙道，“无需公子扯断铁索，只需要打断他走江便可。”

没等许仙说什么，少女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摆在地上面，用力往前推了推。

封面上，赫然写着‘玉鼎洲海错集’这几个字。

字谈不上多好看，但至少比起许仙现在强了一大截，可见誊录文字之人，也曾在字上面下了不小的功夫。

“公子，当年我服侍老祖宗之际，依稀听他说过一些门道，这本书之中，藏着压制他走江的话，至于是真是假，究竟是那一句话，我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我们姐妹都不认字，公子你一看就是读过书的满腹经纶之人，所以只能委屈你从头到尾都读一遍，试一下那句话才能压制老祖宗走江。”

许仙上前，将那本古籍拾起来。

仓促猎阅一遍，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头绪和门道。

整本书，实则都是从儒释道三家书籍拼凑在一起的，杂乱不堪，表述不详，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穿插了不少的歪理。

许仙看书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也可以拍着胸脯下定论，这本‘玉鼎洲海错集’说一句‘狗屁不通’都欠奉。

唯独，扉页之上的几句话，勉强读得通顺一些。

少女细声软语道，“公子有这般神情也是情理之中，我家那位老祖宗虽自称是阅览三教经文，千年来在龙宫之中藏了不下几十万本书卷，可实际上他几乎从不翻看。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装腔作势，附庸风雅。”

“公子想取笑，尽可取笑他。”

许仙默不作声，实则暗中观察着少女的神情变化，满腹狐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少女猛地惊慌失措起来。

她催促起来，“老祖宗快回来了，如果公子你再犹犹豫豫，等他赶回此地，不仅仅是我们会被吃了，恐怕连公子你都难逃一死。”

恢弘磅礴的金色殿宇，在这一刻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许仙抬头，便是见到令人惊悚的一幕。

头顶之上的，像是被人欲要强行撑开一个口子一样，连带着整座龙宫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公子，我不想死……”

两位少女同时哀求起来，任由肩头鲜血淌流。

许仙深吸一口气，神情分外凝重，他顾不得太多，只好一只手按在扉页上的文字，读出一个字，手指便落在下一个字上。

文字拗口生涩，尽是些歪理邪说。

就比如其中有几句，让许仙很不舒服，

【不杀生，怨念永无止修；

不邪淫，世间有情皆孽；

……

不纵欲，诸行了无生趣。】

直到他读到了扉页最后一句的时候，顿了顿。

前言不搭后语，前文一心欲念，却在最后一句处，反而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好大一条龙！’

似乎察觉到许仙的迟疑，两位妙龄少女嘴角逐渐浮现出森然笑意。

“公子，别再犹豫了，来不及了，快说出口啊！”

许仙张了张嘴，“好大一条……”

没等他话音撂下。

一道汹涌的剑气，瞬间劈开了此方小天地。

随着第一道剑气涌进来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漫天的剑气。

剑气将撕扯开的一道碎口，撕裂成了一个大豁口。

紧接着，一位黑衣少女脚踩着剑鞘，急速落地。

她冷笑道，“好大一条虫！”

话音落下，

两位妙龄少女面色骤然大变，变得无比狰狞森然起来。

两人刚想扯掉青铜锁链站起身来，结果便被密密麻麻的剑气落在身上，压得跪在地上。

黑衣少女落在许仙面前，冷冷瞥了他一眼，“让开！”

许仙后托一步，“姑娘？”

少女又道，“我的意思是，有多远走多远！”

许仙无奈道，“姑娘，我能去什么地方？”

此刻，小洞天因为被强行破开，逐渐有了崩塌的迹象。

气势磅礴的龙宫开始崩塌，缠绕在龙宫旁边的两条蛟龙，逐渐腐化，成为两条森白的枯骨。

而许仙所身处的地方，则是距离五君山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大岳之上。

眨眼之间，他已经斗转星移。

黑衣少女气不打一处来，质问许仙，“你可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情吗？”

许仙茫然摇头。

黑衣少女冷笑道，“人言封正，你不经意间，差点助那条老畜生走江化龙了！”

相传，蛟龙之属道行圆满之际走江之前，会向人间‘讨口封’，蛟龙跃龙门化龙期间，若无意间有人给蛟说句封正的话，比如“这条龙真大啊！”或者是“哪里来的一条龙啊！”那蛟便可以入海化龙，若不给封正，比如说：“这蛇真大啊！”那蛟龙便会化龙失败。

所以，此前许仙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实则是老蛟刻意藏于海错集序言中的封正之言。

只等许仙无意间说出，助它化龙。

黑衣少女懒得和许仙解释太多，但好在许仙没说出口，否则还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大患。

一条斩道境的老蛟，跃过龙门之后，顺着河流一路横行而下。

那座镇水桥下的悬着的斩龙剑，都未必奈何得了它。

人言封正的此类事情，绝不在少数。

仅仅黑衣少女所知道的就有好几桩。

数千余年前，中土祖剑洲便出过一件这样的事情，一位小道士在江边偶遇一条蛟龙，只无意间感慨了一句‘头上都长角了，像真龙一样’的话，结果老蛟乘大势走江，自江道之中顺流而下，入海化龙。

老蛟走江，沿途之中，江河决堤，大水泛滥，惨死无数平民百姓。

而那位无意间铸下了滔天大错的小道士，悔不当初，就此发下宏誓，要生生世世斩尽天下龙。所以，后来他在祖剑洲布置了一做道场，亲自坐镇于其中。

那座道场，至今仍存，声名远扬，名为‘斩龙观’。

当年玉鼎洲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那位落魄书生，并没有如同小道士一般，而是乘真龙之势，成为了玉鼎洲第一位‘扶龙人’。

这里所谓的扶龙人，远非是朝堂之上那种辅佐天子登基称帝的文臣武将那么简单，某种意义上来说，朝堂之上的扶龙之臣要称他一声‘开山祖师爷’。

传闻，那位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书生在借助蛟龙大势修炼，有蛟龙处便有他的身影，每逢蛟龙走江封正，他的境界便会无形中拔高一筹，虽说看起来如同旁门左道一般，但这位落魄书生在昔年可谓是风光无限，地位几与三教圣贤比肩。

只不过如今万余年来，真龙销声匿迹，斩龙观的老道不知去了何处，那位落魄书生更是杳无音讯。

黑衣少女私下里猜测，这两位大人物，很可能都‘往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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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说话之间，便是瞥见远处一位被自己剑气将衣服都打烂的妙龄少女缓缓起身，她的嘴角逐渐浮现出一抹阴沉无比的笑意。

黑衣少女冷哼，“老畜生，被困在商湖一辈子，到底是被囚困的小蛇，障眼术法真是拙劣不堪。”

那位浑身鲜血淋漓的妙龄少女突然笑了起来，她一把扯去锁骨上的青铜锁链。

蓦然之间，两只干枯的手掌从少女的胸口血肉之中穿出，生生将少女的精致皮囊给扯碎。

赤着上半身的魁梧老人从皮囊之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先是将少女团成一把碎肉，塞入口中，而后招手，将远处另外一个妙龄少女隔空扯了过来，如法炮制，亦是吞入腹中。

随即，鬓角霜白的魁梧老人才将怨毒的眼神落在许仙和黑衣少女的身上。

他怒道，“坏了老夫走江的大事，你们两人，就为老夫填饱肚皮！”

黑衣少女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湖之中的波澜。

一条盛怒之下的斩道境老蛟绝不那么好对付，若是没有许仙在，少女仗着半件极道圣兵尚有逃脱的能力。那也仅仅只是保命的手腕罢了，她和老蛟之间，境界差距太大，半件极道圣兵根本无法弥补这个鸿沟。

还有一点就是，她曾和许仙小师姐有过约定，护许仙性命……

抛开她昔日和许仙那一面之缘的交情不谈，为了持剑十五年，少女无论如何都得保下许仙。

于是，

她转头看向许仙，沉声问道，“许仙，可否将你的剑暂借我一用？”

在看到许仙颔首之后，少女猛地抬手，隔空做出了抓取状，一字一句道，

“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