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碑宗距离上符城，不过几十里之遥。

实则这也算是一桩罕见的事情了，寻常山上宗门，位置多数选在地气充沛的地方，兴许是山峰之上，譬如小孤山剑场、栖凰山之类的，兴许落在大渎旁，好比齐水大渎旁的黑白书院，再者就是道家祖庭这种格外豪气的祖庭，会选择移山填海打造出一片宗门福地。总之，山上宗门的选址，会随着地气而走，时隔千百年搬迁一次山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反倒是世俗王朝的都城，并不计较地气，反而更在意风水堪舆，像是‘藏风聚水，兴龙之地’，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至今没人能说道出一二。

南顺国在立国之后，也曾想将都城设在其他地方，只是不知道开国皇帝怎么想的，偏偏相中了上符程，离着沉碑宗不过三四十里路而已，站在皇宫城头上，就能一眼看到沉碑宗外的那片大湖。

老皇帝曾觉得，将都城坐落在此地，能和沉碑宗打好交道，得到庇护，实则这些年来，沉碑宗鲜和南顺国有所往来，关系极为冷清。

沉碑宗上下弟子，连同那位四境练气士的宗主，不过也才百余人而已，称得上小之又小了。

四境炼气士，听起来倒也很吓人，实则也就在沉碑宗之中能数得上号。

最为有意思的一件事，当属于几十年前，神秀山上的那位山神娘娘顺手杀了一位沉碑宗门的年轻弟子，老宗主一气之下，拎着法器前来神秀山讨要一个说法。

结果被神秀山上那位不好惹的山神娘娘一路追杀到了辖地边缘，老宗主仓皇跑回了宗门。

这件事，在南顺国都传成了笑柄，自知颜面扫地的老宗主索性直接封了几年的山门，直到如今，人们都会时不时拿这件事笑话沉碑宗。

也正因如此，南顺国的皇帝才稍稍直起了腰杆，大有仗着神秀山娘娘反过来压沉碑宗一头。此次沉碑宗出了妖族经文一事，最先知情的便是南顺朝廷，南顺皇帝曾下了一道旨意，要求沉碑宗将出水的妖族经文先交给朝廷，也要借此机会讨好大晋。奈何沉碑宗根本不为所动。

现在倒好，不仅仅是沉碑宗，连南顺皇室都跟着瑟瑟发抖起来。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前几日，南顺国皇宫之中，落下了一位年轻人，踏着一柄沉重的大戟，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直接砸在了南顺国皇宫广场中。

少年背着一柄和自身体型格格不入的夸张大戟，指名点姓要见南顺国皇帝。

才下了早朝的南顺国满朝文武，文臣直接被当场吓尿吓晕了好几个，好在久经沙场的武将，去禀报了南顺国皇帝。

年近中年的南顺皇帝来此之前，喊来了两位有二境武夫实力的贴身护卫，聊胜于无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那位背负着青铜大戟的少年自称是来自于中土祖剑洲一个大宗门，要借南顺皇宫住几晚，而后随手丢下了十几枚‘铜板’。

南顺国皇帝当时又气又不敢发怒，直到身边的武夫提醒他，那是山上的神仙钱，一枚神仙钱足足抵得上大晋几千两官银，相当于南顺国国库的一小半了，南顺国皇帝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堂堂一位小国皇帝，给山上大宗门的弟子卑躬屈膝实则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情，于是命人收拾了一处寝宫给这位天之骄子住下。

而后第二天，又来了一位紫衣少女，横坐在一柄气息恐怖的长剑之上，没有落地，就高悬在半空之中，低头喊来了南顺皇帝，同样随手洒下一把神仙钱，要住在皇宫之中。

南顺皇帝有得赚，什么架子都放得下来，捡起来神仙钱，自然也给对方安排住处，那少女说自己喜欢安静，南顺皇帝就安排她去了一片偏远一处的避暑宫殿，和之前最先而来的少年一东一西，相隔很远。

南顺皇帝心中窃喜，以为南顺国的国运大势要来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天之骄子来到上符城，还落脚在皇宫之中。

直到了第三天，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一位少年脚踏一条绵延不绝的黄色悬河，盘踞在上符城上空，二话没说，先将城外的御军给杀了个一干二净，少年只扔下一枚铜板，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宫之中，最后自己的挑选了一个殿宇住了下来。

那条滔滔悬天的黄色大河，最终落入了少年身上的法袍之中，极为神奇。

南顺皇帝本以为对方扔下来的是一枚神仙钱，可不曾想，捡起来之后，这才发现，不过是一枚寻常铸造的铜钱而已。

心中有怨，也不敢发作，入住皇宫的这几位，单拎出来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南顺皇帝心中也清楚，自己说叫皇帝，也挂着这个头衔，实则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了，南顺国不过芝麻大小的一片地，士卒连同武将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人而已，这点家底扔在大晋王朝中，连个沈家皇子皇孙的封地都比不上，哪有什么底气和山上道统叫板。

他敢和沉碑宗的老宗主叫板不假，但这几位别洲而来的年轻人实在是不敢惹。

几日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山上道统的神仙人物。

不过，这些人都没进入皇宫，而是落在皇宫的高大宫墙之上，极目远眺。

南顺皇帝心中打定主意，要找个人帮忙去打听一下口风，譬如他们为何而来，要在此地逗留多久，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人是否会大打出手。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要知道这些神仙人物一旦动手，上符城都会夷为平地。

第二日，那位住在偏远处的紫衣少女，脚踏飞剑飞掠过了皇宫，而后落在城头上。

此刻的城头上，同样有着一位红衣少女，少女单手牵着缰绳，和那匹白色雪白的高头大马并肩而立。

紫衣少女落地之后，飞溅自然而然的归鞘，她笑起来，“曹姐姐！”

红衣少女回头，有些惊讶，笑了笑，“什么时候来到玉鼎洲了？”

“就在不久之前。”

两人是老相识，说的话都和玉鼎洲的官话不太一样，显然紫衣少女说的有些生涩，应该是才学会不久。

紫衣少女绕着曹画扇走了一圈，忍不住抱怨道，“玉鼎洲对外的渡口几乎都停摆了，往来的渡船航线也停了，无奈之下，我那个抠门的老爹就分给我一条慢吞吞的山鲸，连一艘宝船都不舍得给我，我在海上乌龟爬爬漂了三四个多月才到了玉鼎洲，从渡口一下来，我就急匆匆赶了过来，生怕耽误了时间。”

曹画扇闻言笑了起来，“你们裴家还不至于落魄到了出门用山鲸渡船的地步，依我看，你父亲就是算准了山鲸的脚力和往来的路程，把日程给你掐的准准的，生怕你路上溜到了别的地方贪玩去，最后把大事都给耽误了。”

紫衣少女嘿嘿笑了起来。

“这么赶时间，想必路上又遇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去玩了吧？”

紫衣少女点了点头，两眼放光，“这一说可就没完没了了，在海上的时候，我偶然遇到了一处岛屿，堪称是洞天福地，岛上有美酒和哈吃的，还有一位境界高深莫测的钓鲸翁，也就在那座岛上蹭吃蹭喝玩了小半个月。”

‘钓鲸翁’，顾名思义，便是在漫无边际的汪洋之上，身披蓑衣，于海上明月之间垂钓山鲸的修士。

“曹姐姐，你也清楚我家就是做聚窟洲渡船生意的，山鲸的需求量极大。而且我看那钓鲸翁的手法很不错，半个月的时日就从海上扯出来五六条山鲸，就打算把他介绍给我爹，让他把钓到的山鲸卖给我家，价钱好说嘛……”

“可那个家伙死活就是不同意，钓起来的山鲸，顺手就放回海里去了，就好像是来垂钓消遣打发时日的一样。要知道别的钓鲸翁可是十年八年都未必能钓上来一条的。”

曹画扇认真听完，点了点头，耐着性子道，“一般从事着钓鲸翁的人，若是穷凶极恶，就是得罪了大宗门被追杀到了海中讨生活的，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就是隐士高人，想必你遇到的，就是后者。”

紫衣少女道，“高不高人我倒是不清楚，反正那人挺不错的，要不是他不愿意，我都要和他义结金兰了！”

曹画扇叹了口气，面前这位聚窟洲裴家的大小姐，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和别人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这一点应该是和她爹学的，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学的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曹画扇没好气道，“这些年你义结金兰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人了吧？整座聚窟洲每逢提起你裴明月，人人都如雷贯耳，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四海皆兄弟’。”

紫衣少女名叫裴明月，年纪实则只比曹画扇小两岁而已。

裴明月扒拉着手指头，嘀咕道，“其实应该没有那么多金兰的，我算算哈……”

曹画扇翻了个白眼。

很快少女就放弃了，“算了，多少个金兰我都记不住了，哈哈哈……有些人拜了把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我连名字和长什么样子都给忘记了。”

曹画扇嘱咐道，“以后一个人出去，少往那些人迹罕至的跑，真要遇到什么歹人，把你绑起来给你爹勒索要钱怎么办？再严重一些，把你抓去当小媳妇儿！”

裴明月笑了笑，“那倒没事，我爹说了有的是钱，即便是神仙钱裴家也能拿神仙钱把对方砸死活埋了。”

她拍了拍手中的长剑，“曹姐姐你看，我爹还特意给了我一把重器，像是这种重器，我家府库中还有好几把呢，等哪天你回到聚窟洲，我偷出来，送你一把！”

曹画扇挥了挥手，“得得得，你们裴家有钱，我差点给忘了！”

裴家在聚窟洲，算得上是土财主了。

聚窟洲不同于玉鼎洲，聚窟洲的渡口并不属于某个王朝，而都是由裴家一手掌控的，整座聚窟洲大大小小几十座渡口，都是裴家出钱出力打造出来的，每日往来的渡船都有上百艘之多，这些渡船往来可都是一把把的神仙钱落入裴家人的口袋中，偏偏裴明月的爹还是个不可多得痴情种，即便有钱了也从不纳妾添房，子嗣只有两个，小的那个就是裴明月，称得上是掌上明珠了。

裴明月继续找话，“曹姐姐，和我一样住在南顺皇宫中的那两个，都是什么来路？”

曹画扇想了想，“两个都是中土来的，手持大戟重器的那个，底细我不太清楚，应该是某个上流的宗门，另外一个是中土的剑宗，你也清楚中土那个地方，地大物稀，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剑仙，剑道宗门多如牛毛，而且排名靠前的那几个，每个单拎出来，实力都十分恐怖，近乎能媲美各洲的祖庭。”

裴明月哦了一声，嘀咕起来，“我怎么说他们气势那么汹呢，原来来头都不小啊。”

曹画扇点了点头，“玉鼎洲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这是多少年不曾见到的，玉鼎洲在别洲的心中什么口碑印象想必你也清楚，说句‘毫无印象’都不为过，现在反而一股脑都涌入这么多的天之骄子，只怕到时候会有人彼此看不顺眼，继而大打出手。”

裴明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打架什么的，我实在是不在行，也就保命的法宝多一点而已。”

曹画扇没好气道，“你这次来，你爹应该嘱咐过你了，重在砥砺，因为玉鼎洲已经出现了妖族的年轻天才，我曾很远看过一眼，妖族年轻天才的实力很强，比我所见到过的绝大多数同辈人都要强上几分。”

深吸一口气，她语气难得凝重起来，“所以这次来玉鼎洲，你除了保命之外，还要多见识一下妖族年轻人的手腕和实力。我甚至严重怀疑，这次被送到玉鼎洲的妖族天才并非是最强的那一撮，这才是最恐怖的。”

裴明月听得头大，急忙转话话茬，“曹姐姐，你站在这里等人？”

曹画扇点了点头，“是的。”

“等谁？”

“我小师弟。”

裴明月点了点头，“曹姐姐的小师弟应该也很厉害吧？”

曹画扇愣了一下，想了想，如实道，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有二境武夫了吧？”

这话说出口，曹画扇自己都心中存疑。

以小师弟的修炼速度，还真不敢保证一定就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