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劲之母乃是胡人,七年前择了阮家为邻,起了座和阮家一样大小的宅子。阮宅是周札所建,规模远甚于一般民宅,沈家可以照着起,财力可见一斑。
两家做了邻居后,沈母让阮恒收儿子沈劲为徒,阮恒自付没有收徒资格,但见沈家孤儿寡母不易,心生怜悯,便应下教沈劲读书识字的活儿。顺便借周札之势,护着这对寡母独子。不料,没几日,阮恒就知道自己错了。
沈母颜值高,武力值更高!当沈母同时揍趴下九个欲调戏她的成年男子后,离庄心存不轨的男子歇了心思。当周札笑着说出自己打不过沈母时,沈母以“女霸王”之名扬名阳羡。
接着,阮恒现沈劲这个孩子,不仅长相不输长子阮洛,读书、言谈各方面更是甩长子一大截,顿时生了爱才之心,认真教起沈劲。起初,阮容年纪还小,便和沈劲一起上的课,直到两年前。
两年前,永嘉之乱,匈奴南下。因沈母胡人身份,沈家是有粮有布帛,还有稀缺的钱币,却换不来日常用度。阮家,阮母亦严令禁止家人同沈家来往,仆人听她的,阮洛唯母命是从,阮言一如既往地、不怎么跟沈家来往。
至于阮恒,阮母管不到他头上,除非阮恒甘愿为她做事,但阮恒彼时还在“金屋藏娇”阶段,不方便直接出面相帮。为了安抚妻子,又解沈家燃眉之急,便不肯再收沈家礼。
唯有六岁的阮容,在阮恒的默许下,一如既往,不,是待沈家更胜从前。其实,阮容要帮沈家解决日常使用,法子有的是,比如说可以替沈家代买什么的。但她不愿沈家过得憋屈,硬是拉着沈劲同卖盐的据理力争,同卖水果的狡辩……
那时起,十一岁的沈劲撑起了家业,雇人种田缴租;也是那时起,阮容这个唯一的异类,彻底进了沈劲的心。
此时,沈劲正为阮容解惑:“晋王朝的农户粗分两种,一种是缴纳朝廷课税,左家和我家都是。左家是普通农,我沈家算是个庶民小地主。另一种,就是你们家,是官家佃客。佃客呢,是朝廷给官员的恩赐。佃客不交课税,却需上缴一年半数收益给主家。”
阮容不解,问道:“那为什么我家之前没交过?”
沈劲叹道:“自是三郎之功。不止佃客之租,你名下不是还有三顷私田吗?那也没交过租,不过,是因为不用交。官员有很多特权,比如自己不用交租,还能荫亲、荫客不交租,你被三郎主荫了亲。今后,不管你名下多少田,都不必交租。”
这么好啊,阮容点头,又问:“那周阿父为什么不直接将我阿爷荫为客,而是收为佃客?”
“这个问题很好,我也一直在想,没想明白。我问过阿叔,阿叔也不肯讲。”
阮容见沈劲也不知,便将此事记在心底,想着怎么从阿爷口中套话。这时,沈劲又道:“依阿叔的性子,他定会交租。今后,阮家不能像现在这般散漫度日了。阿容,你当做好准备。”
阮容立即起身,道:“阿劲兄说的对。我得赶紧回去,阿母刚买的明光锦还没裁呢,我得全要过来存着!阿劲兄,我走了哈。”
沈劲跟着她起身,嘱咐道:“不急,别怕,有事就来找我。”
“知道啦,阿劲兄,我走了。”
阮恒果然如沈劲所言,不仅让管事送去粮食,还主动承认:“仆曾是三郎幕,因而免租。今三郎不在,理应交租。”
纪氏手中捏着阮恒的自述,笑问卓妪:“阮家送来了多少粮?”
“五百斛。”
纪氏冷哼:“看看,这纸比我儿用的还好呢!去告诉阮家,就说周家收租,不是按季,是按年,让阮家追加五百斛。”
卓妪担忧道:“娘子,她家的平妪是三郎主的人。仆怕她找三郎主告状,若是三郎主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放心,阮恒不会去找郎主的。你别不信。前日,郎主从建康送来的年货到了。我查了,没有阮家的。这是不可能的事,对不对?”
望着卓妪欲言又止的模样,纪氏嗤笑道:“以前只有缺了自家,没有短了阮家的道理。这一次,郎主连根草都没给阮家送来,很不可思议吧?这说明什么?说明身在建康的郎主,不会和阮恒有来往!既如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卓妪只好再次安车去阮家传话。
卓妪走后,阮母怒气冲冲回到书房,道:“先是突然要租,阮家交了,又改口要两季的租子!改的这么牵强,纪氏分明是在为难阮家。”
阮恒眉清目朗,只问了一个问题:“家中还有多少粮?”
“五百三十斛稻,二十斛米。”
此时正是阮容跟着阮恒读书时间,听了阿母的话后,她插言道:“我们家八顷皆良田,一季当收两千斛。给了周家五百,当剩一千五才对。”耳听阮母牙齿作响,阮容立即改口:“那什么,阿劲兄拿了个账本给我,我看得太过,阿母当我没问吧。”
阮恒却道:“阿璐,说一下吧,顺便教教孩子管家。”
阮母咬牙答:“去掉雇农钱资,本季共余一千六百余斛。今年笔墨纸砚四项,用粮四百斛,绢、锦、布三项百斛,其他杂用百斛。”
“如此,再交五百出去,剩下的就不够吃的了啊。”按照妻子所言开销,他家仆人二十几个,几十斛稻铁定吃不到明年七月,这点常识阮恒还是有的。
阮母明白他的决定,立即拦道:“若是如此,年可过,开春必断粮。”八壹中文網
阮恒自知,只是不给,又当如何?
见反对无效,阮母哭得梨花带雨,煞是美丽。
“我没用,将家管成这个样子……阿容已八岁,却还和沈家阿郎来往密切,来往的不是胡女就是村妇……”
阮容昨夜啃账本到三更,此时困得头疼。本想挺过早课,回去补眠的,现在不得回,只好低打盹。可耳畔阿母的哭声好烦人啊,有没有!阮容忍了一炷香,睁眸,谓阮母曰:“阿母,我有话说,你停一下,等会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