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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雨落漫离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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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阮母的日夜叮咛下,阮容和沈劲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去不得沈家,沈劲来阮家读书时,阮母会支开她。沈劲见不得,左小午已是昨日黄花,阮言和她亲昵不足,阮容非常孤单。总是望着碧蓝的天空不语,或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躺在窗檐下望着浩瀚的星空。

不过半年,她那迷离不清的双眸,更加幽深,连沈劲都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了。

“二娘子,书掉了!”

阮容手中的书刚落地,飘飘仿佛死了阿母般的尖叫着。飘飘捡起书递给阮容,指责的目光一层又一层地落在阮容脸上。自从飘飘知道阮家最珍贵的,不是阮母的饰盒而是阮恒的书籍后,阮容的地位日趋下降。

两百年前,蔡候改良造纸术,两百年来,纸渐渐取代简牍,书籍渐多。但书籍全是手抄本,成书一策,须得有范本,外加有人抄。所以,书籍是有钱也不见得买到的奢侈品。

飘飘不仅用眼神指责,嘴上也不饶人:“二娘子分明糟蹋粮食,不,比糟蹋粮食还严重!二娘子,飘飘求你,别再呆了!”

阮容一本正经道:“我正在思考的事,比不爱惜书本还严重。”

阮言走了出来,命飘飘回去织布,细声软语问阿妹:“阿妹担忧阿爷呢,是吗?”

“对啊。”阮容答道。夏收在即,今年雨水很多,粮食欠收是肯定的。阮恒父子、黄管事父子,雇工十人下田已七日,雨下了六日了,她能不担心吗?

抬望天,阮容更忧郁了。整个离庄已躺在水面上多日,不少人家房屋低矮,一家人只能窝在床上。阮家地基高,屋子无甚大碍,左、沈两家的宅基同阮家一样,俱离地一尺。此刻,积水已齐门槛,而天空似漏了那般,依然落着雨。再不停雨,阮、沈、左三家亦不能保。

望着雨帘,阮容忽道:“我等下去趟沈家。”

阮言大惊:“不可。”

“嗯?”阮容作为实际的掌家人,被人反驳了!虽然那人是她的姐姐,但是,依然令人不爽。

阮言被妹妹盯地不自在,话却不能不说,“阿姊是为了你好——”

“阿姊不过大我一岁,怎就能肯定你认为的就是好的呢?更何况,我最不喜欢阿母对我说这句了。按她说,她和阿爷都出身士族,结果沦落至此。她认为的好,何好之有?”

阮言语噎。

阮容见她如此,缓了语气,指着自家西墙角道:“阿姊,我不过去的,就站在那里喊几声,问几句话就好。”

阮言犹不死心:“这样很是无礼呢,要是让阿母知道了,你又得挨尺子了,阿爷会为你和阿母置气,阿母定会哭好久的。”

“是吗?正好,我也很想见见阿母呢。阿母已经两天没来看我们了,今天的积水比昨天还深,还下着雨,她不会来的。”说着,阮容人已走到墙角,仰着脑袋,喊着:“伯母,伯母……”

不一会儿,沈劲顶着青蓑笠出现,笑问道:“阿容,什么事?”

沈劲的五官很完美,不仅有南人温婉秀美,还因沈母胡人血统,较南人多了三分深邃,更兼眉眼开阔,俊逸不凡。青蓑笠,西雨帘,玉笑颜,形成一幅绝美画面。

阮容失神,直到沈劲出声呼唤方回神,“噢”了声后,问道:“阿劲兄,你家稻子收完了?我家的呢?我阿爷和阿兄呢?”

“我家稻谷第一日就收完了,第二天,我听说北方没下雨,就让人拉着粮食北上,直接把粮食卖给商队了。走了三日,这才见到晴天。得了钱财后,我冒雨赶了回来。叔父他们不同,还得在田仓那守着稻谷呢。”

闻言,阮言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上前道:“他们没事吧?”

“他们好好的,水、吃的都不缺,就是不能回来。”沈劲说完,见姐妹俩神情一松,这才对阮容道:“阿容,我回来的时候,顺手捞了几条小鱼回来,你要养着玩吗?”

阮容刚点头,沈劲双脚倒挂在墙头,双手捧着个青瓦罐,递到阮容面前。吓得阮言尖叫一声,阮容习以为常,上前一步,就着他的手,数了起来。瓦罐里,六条小鱼悠闲地游着,丝毫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十分快活。

阮容开心地接过罐子,展颜道:“我很喜欢,谢谢阿劲兄。”

看着阮容欢快的笑颜,沈劲忽道:“阿容。”

“嗯?”阮容随意应着,双眸盯着鱼儿不放,盈盈泛光。

“遇到任何难事都来找我,不用害怕。”

原本也在看鱼儿的阮言诧异抬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沈劲,再看看随意应声的阮容,呆了。回神过后,她好奇地问了句:“你说的是我阿妹吗?她会怕?”

周三郎一双眼冷得人直嘚瑟,更是强壮如山,阿妹看到他只会开心地喊“阿父”;阿母那么“威严”,阿妹照样顶撞;野蛮的仆妇在她们面前大打出手,她吓得小脸惨白,阿妹气定神闲地吩咐黄管事把人卖了;花农又脏又丑,尤其那张布满坑洼不平的脸,阿妹坦然地和他嬉笑……

阿妹,她知道“怕”是什么吗?

回答阮言的,是阮容:“我当然也有怕的时候。只是现在遇到的,都是不用怕的事而已。阿姊,我们是周家佃客,除了周家无人敢对我们怎样的;三娘子呢,最多让我们日子难过一些,可我们还有阿劲兄。而且,我告诉你噢,我有偷偷存钱,你什么都不用怕。”

靠山沈劲望着阮容浅笑不语。

次日雨歇,天色放晴。又两日,阮恒终于回家,带回了风寒未愈的阮洛,还有让人绝望的消息。

沈劲回来那日,阮家佃田已收,却因下雨晾晒不及时,有些霉。勉强还能吃,却卖不出高价了。又因为下雨,三顷私田就一直没收。直到前日雨歇,阮恒宋管事连忙带人去抢收。阿豪被留在田间的茅屋,照顾得了风寒的阮洛。

田间造的歇脚的房子,即便是阮家,也没花多少心思。中午时分,那茅屋宅基太浅,又在水中泡了这些时日,一根廊柱落下,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不一会儿,房屋彻底塌陷。原本,阿豪可以自己逃出,可他硬是抱着沉睡的阮洛一起出逃。结果,被顶梁柱砸倒,一命呜呼。

至死,阿豪都没让阮洛受到丝毫伤害。

此等忠义之人,堪作世间表率。然,对已是知天命的黄管事来说,他忠于阮恒,为的不是断子绝孙,而是美好前程。现在,独子就这么没了,什么前程都没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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