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温看都不看那饮酒张俊颜,更视躺在地上的阿来为无物,径直吩咐:“带上那两个小娘子回牧场。阿鹏来我这,阿梦跟好你的主人!”
船,掉头了。
饮酒爬上船后,抱着阿来的尸体不语。阿明红着眼,朝船舱行去。那两位小娘子是阿来用命护住的,他不能让阿来白死!“两位小娘子,我家郎主插手了,此事只怕不能如大娘子所愿了,二位做好准备。”
阮容拍了拍抖的阮言,扬声答道:“多谢告知。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我不会忘记的!”
声音异常坚定。
阿明叠声道:“好,好!”
他抹着泪,回身,加入围着阿来的人群中。可怜的阿来,他可怜的小女婿……
很快,回到了华丽的大船后,钱雅接了姐妹俩入房后没多会儿,咒骂着离去,宋氏默然垂泪。阮言服了安神的汤药,躺了下来。阮容拒绝服用,一直守在阿姊身旁,直到阮言熟睡过去。阮容整个人异常安静,唯有紧紧攥着、颤抖着的小拳头,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怕,她不安。
曾经,顾氏随口要了飘飘,她敢大言不惭地跟顾氏要人。如今,面对恶人的强取豪夺,她的反抗那么弱小;眼睁睁着看陌生的阿郎,为了自己,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却无能为力!
她怒,她更恨。
恨自己无能,恨钱家二郎,恨钱家郎主!恨……不那么恨阿母了,陌生的阿来尚且让自己这般愤怒,经历灭族的阿母,当更恨。
宋氏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一叹。她想帮这姐妹俩,但是,她自己尚为浮萍,不能自主,拿什么来帮这两个孩子?她只能,只能期盼着钱雅能给护下这对姐妹。
“别怕,阿雅一定会护着你们的。”
阮容抬,眸光难定,讳莫如深道:“如果,守护的代价是不追究,那么,我不想要这样的守护。”
“怎么说?”宋氏不解。
“我猜,钱郎主会以我们姐妹的自由,来换取杀人者的性命。”
宋氏心下稍安,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容嗤笑道:“钱二是这么想的,这么说的。”
宋氏一听,纤巧地拍着胸脯道:“他还有求就好,放心了。”
阮容却不这么想!除了阿爷,她还没见过死人。她恼过的纪氏,都没伤害过任何人的性命。而周札,称霸了阳羡那么多年,也没在她的面前杀过人。阿来,是第一个用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的人。
“可是,我更想让阿梦去死!”不待宋氏说什么,阮容接着道:“我知道,这个愿望现在不能实现,我只是,记住现在的感受而已。”
宋氏忽然红了眼圈,失礼地将阮容抱在怀里,呢喃着“记住现在的感受”,放声大哭。那年,她方九岁,她亲眼看着师父坠楼,亲眼看着孙秀那个奸人杀了石郎主……她无能为力,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记着那个画面,记着那个感受,有朝一日复仇!
可是,不等她长大,奸人已死……
“阿容。”宋氏美眸含泪,朝阮容行去,俯身,将阮容搂在怀中,低声细语:“不要这么尖锐。那些事,不是我们这些女子所能掌握的。漫说你我,就连皇室公主、士族贵女,她们,也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无奈。我很喜欢钱雅这孩子,她是我见到的听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按照自己意愿活着的女子。”
一席早就知道的话,听得阮容无声流着泪。她一直幻想着,自己的阿母也能这般搂着自己,细细教导着自己。可惜,阮母没这么做过,沈母做了,但是,沈母因为常年练武,身子比较结实,声音又比较宏亮,不似阮容想象中的阿母。而现在,拥着自己的身子软软的,香香的,教的是她幼时想听的话……
阮容认真地听着宋氏的话,直到宋氏说完,这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闷声道:“阿容懂。没见大娘子之前,阿容就仰慕她。见了后,才现自己很幸运。外人看来,我阿爷可能很没用,但就是这样的阿爷,让阿容自由自在地活了十几年。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阿容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我不会做逞强,去做一些自己做不到的蠢事。看,让我们掉头,我们不就掉头了吗?但是,我还是生气,还是难受,还是……”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那双柔夷,似乎再说:我懂。这一刻,阮容忽然觉得,再多的语言都是冗余,默默闭上了嘴。
时光一点点流逝,眼看到了饭点,钱雅还没有回来,宋氏心中的不安放大。忽然,宋氏房门被一人凶狠踹开,钱雅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不用宋氏话,她已开口:“办妥了。阿容姐妹俩归我,阿梦的小命,再留上几日!”
宋氏吁了口气,阮容木木开口:“大娘子所谓的“归”,怎么个归法?”
钱雅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归?将你和你阿姊入了奴籍呗,饮酒已去办了。放心,虽然他偶尔会做些白痴的事,但大事上不会出错的。他拿回来的,只会是属于我的“婢女”,而非钱家之婢。”
所以,没人问过她和阿姊的意见,就这么改了她们的身份?天理何在!
钱雅跟阿爷阿弟苦争半晌,早已口干舌燥,只想把结果全部说出来:“还有,不管你和你阿姊以前是什么身份,今后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婢女。放心,我不会拿你当普通婢女看待,名分是次等,只比汐儿低。你们守着孝,吃穿什么的,想来不怎么在意。今后的话,看你们表现了。”
阮容抬,直视钱雅:“大娘子,阿容只问一个问题。这种随便就将一个人强归于奴籍的做法,是士族的特权,是吗?”
钱雅微愕,细细望着阮容,这才看出她的不爽,以及凝重。钱雅挑眉,无情指出事实:“不!这是一种阶层,或者力量的压迫。阿容,不要生气。就像桌子上的鸡肉,它力量太小,只能被人吃。若想不被人吃,就要使自己强大。而我们的身份是可以改变的,今日之奴,焉知不是他日之后?汉皇刘邦,不过是亭长出身。王侯将相,宁为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