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际,上巳节至。
上巳节的活动有很多,比如曲水流觞。众人坐于环曲的水边,把盛着酒的觞置于流水之上,任其顺流漂下,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否则罚酒三杯。此等高雅之事,非庶民所能得。又或是祓除畔浴——“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七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如此耗财之事,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更非女子所享,钱雅例外。风光霁月的钱举,自十二岁起,牵着钱雅的手,开始混迹于各类文人活动。钱雅对曲水流觞这种活动,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每年都得想办法找借口不去。
然,钱雅今年十六,六月初六将行及笄礼。钱举希望她能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所以,今年的三月三,钱举不容她躲闪。他们今年聚会之地在凤凰山上,阿妹若能收到一支芍药,且送出的少年家世还不错,钱家上下必定笑逐颜开。
钱举的美梦,被钱雅不耐的俩字“没空”给浇灭了。钱举微怔,继而想到阿妹今年认识了几家小娘子,当即改口:“没关系,阿雅今年是想参加春嬉吗?”
春嬉,女子的三月三。未出室的小娘子,约上闺中蜜友,在江南水乡找一河畔,临水而行,游玩采兰,穿上美美的衣服,踏歌起舞,十分欢快。以前的钱雅因为没有朋友,向来不参加,这也是钱举带着妹妹参加曲水流觞的原因。
“这个主意不错!阿雅,地点选好了吗?没有别的出去,阿兄的和风院借给你。”
和风院因钱举入住,钱凤命人将和风院前的荷园扩了进去。荷园,是钱家一处景致秀丽的小花园,是钱温填房柔娘子最爱。荷园内有三亩大小的池塘,种满了荷花,池塘中有一高阁,视野极佳。这季节荷花虽未开,但一片绿色入眸,配着满园的花色,景致一样怡人。
钱雅不甚在意地“嗯”了声,钱举欢喜,却听阿妹又道:“三月三之后,清明便也不远了,纸帛,有赚头。”
这下,不仅钱举,就连一旁伺候的阮容都出声反对,原因和钱举的却不同。“大娘子,钱财重要,名声更胜,死人的生意不能做。饮酒归来在即,当以总宅之事为。”
上个月,饮酒临去京城前夕,阮容提了个建议。建议钱雅在乌程建立个据点,拉着乌程另外两家大商户,三方合作,再去京城开疆拓土。钱雅点头了,但是,依旧坚持饮酒先北上一趟,回来再议。
不待钱雅说话,钱举肃容,提醒阮容:“元容,你家大娘子马上及笄了!”
阮容无辜地望着钱举,腹诽道:你自己不舍得说大娘子,朝我挥刀有用吗?我现在可是女仆啊,虽说是等的,那等也是大娘子给的好吗?
没一会儿,钱举被阮容看的羞红了脸。今年十三的阮容,虽说身量有些不足,但眉眼已经长开,少女之姿乍现,正是含苞待放之际,相当迷人。是以,当钱温填房柔娘子哭着让儿子归家时,钱雅毫不犹豫搬出钱凤,打消了钱温的念头。
钱雅似笑非笑地看了阿兄一眼,对阮容道:“是呢!明日恰是饮酒回来的日子呢。我们别等他进门了,去城外接他吧!”事情拍定,钱雅方有空打兄长:“阿兄,我得努力劳作,才能供你如此玩乐,你知道吗?”
“阿兄不知!”钱举赌气说完,又耐心规劝阿妹:“阿雅,钱家的财富足够我们兄妹两辈子吃喝了。即便要壮大,那也是阿兄的事,你总要嫁人的。”
钱雅看了玉树临风、十分潇洒的兄长,她很不想藐视亲兄,但——“就凭阿兄?布帛不分、五谷不明,帮我誊抄账本,十行漏一行。不客气的说,阿兄不适合管理庶务。”
钱举被妹妹说的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那也不差这一日——”话未说完,钱举的书童,阮容选定的大管事董必赢独子董武,匆匆行来,于正堂前驻足,焦急道:“大郎,阿武有要事禀告。”
被打断的钱举很不爽,可他记得不迁怒,压下心中的火花,良久后方淡然道:“说吧。”
董武察觉到小主人的情绪波动,依旧沉着应道:“郎主刚从京都回来,带了两名贵客,让大郎去见客。”
“哪两位?”
董武显然做了一番功课,道:“一位是去岁随王大将军来过乌程的谢家大郎,另一位是晋王朝第一名仕蓝田侯独子,王家阿郎。”
这可真是贵客了!钱雅主仆二人交换了下眼色,由钱雅开口:“贵客临门,阿兄还是去见见吧。如果他们明日也去凤凰山,阿雅愿随行。”
钱举不知道妹妹为何忽然改了口风,但只要阿妹不去碰那些俗物就好。耽误不得,他丢下一句“我等会回来”后,匆匆离去。
对那二人,阮容较钱雅多了三分期待。谢家大郎,那个冷面的热心阿郎。快一年了,自己竟然还记得他。钱雅主仆一等就是一上午,钱举那边一直没有信。钱雅做了两手准备,让汐儿去打探“贵客”消息的同时,让阮容准备明日出门的东西。
阮容呆了下,提醒钱雅:“大娘子,阿容进府快一年了,一天婢女的活都没干过。”
钱雅敲了她脑袋一下,调侃道:“笨!我吩咐你,你不会让湘儿去做?”
阮容目瞪口呆,反问:“大娘子让我去找假仙?”
一听阮容这么形容湘儿,钱雅乐得捶几。湘儿,钱雅名下另外一名等婢女,一个很美,很是“高贵”的女子,十一岁进钱府,至今已有七载。在钱雅的娇宠之下,依旧高贵如初。阮容不喜欢她,都沦为婢女了,还摆着一副高贵的架子,认为人人都在羞辱她,这哪是高贵了?分明是假仙!
钱雅乐过后,方道:“你要是不想见她,让阿言去不就好了?我没记错的话,湘儿和阿言甚是相投。”
“那是我家阿姊人好!”阮容为阿姊正名,接着把话题扯了回去,劝道:“大娘子再等片刻就是,马上就用饭了,汐儿也该回来了。”
阮容话音刚落,汐儿就走了进来,道:“郎主和贵客已用过午饭,各自休息去了。郎主让阿父准备晚宴,好给两位贵客接风。”
如此,钱雅满意地看了阮容一眼,对汐儿道:“准备一下,你和阿容晚上陪我去主院用饭。”说完,又对阮容道:“阿容,你今晚穿白锦,可以吗?”
这是阮容成为婢女以来,第一次被要求“着装”,阮容吁了口气,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