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能起来了?”
隔老远就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昨天没精神,也没仔细看她,今天倒要好好看看她。这女人感觉有点爽直,也有点辣。
寒洲从炕上起来,正要下地,翠翠就进门了,她只好歉意地笑笑,同时也在心里提醒自己下次一个人在家要记得拴住门,万一坏人也这样推门而入就怨不得旁人了。
“还没谢谢姐姐昨天的照顾,今天就又劳动姐姐来看我了。”寒洲客气地招呼着。
“听大枣兄弟说你能动了,我们也高兴。昨天那样子想想就怕人呢。”
“我也后怕呢。要不是遇上小花,今天怕就不能好好地在这里陪姐姐聊天了。对了,小花没来吗?”
“她得看妹妹,我是出来去看她婶子的,遇上大枣说你好些了,就先过来看看你。带上孩子太吵了,她婶子怕吵的。”
“小花很懂事的。能帮你做不少事呢。”想起那个孩子,寒洲的声音也温柔了起来。
“人们都这么说呢。她现在帮我带小草和小叶,将来再带她自己的孩子,想想女人这一辈子就是围着孩子转了。就这样男人也嫌咱没用呢!”翠翠大声抱怨,但看来也只是说说,倒说不上有多么愤怒。
“那是男人不懂事,其实他们有时候也像孩子一样呢。”说着别人,她也想起了故作强大的老陈。
“妹妹,你可说对了。有时候,夸上二牛两句他就勤快得跟驴一样,不高兴的时候也像驴一样。”翠翠说着自己就哈哈笑了。
“快别说驴了。我这辈子没怎么招惹驴怎么就害到驴的手里。”寒洲故意逗翠翠高兴。还要在这里待一段,关系和睦还是挺重要的。
“哈哈,我倒要感谢那驴,要不是那驴,我也不能认识神仙一样的妹妹。昨天小花回家说到你这事,他爹还以为我们瞎说呢。”
“呃”,寒洲倒不知怎么接话了,小花那孩子给她擦身体的时候一会一个感叹,这样拿去跟别人说,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何况听的对象还是个男人。
“姐姐刚才说要去看小花她婶子,她婶子是病了吗?”尴尬时当然要另起话题。
“哎,说起来也是个难缠的病。她这病自从三牛我小叔子去服役不久就开始了,人们说人想人要害死人,看来那是真的。”
“服役?是去当兵吗?”
“不是,听说是去修长城了。北边老有外族人来抢东西,不知道什么人的主意,说修个高高的城墙就能把外族人挡住,你说这不是鬼话吗?外族人不会跳墙头进来?”
“翠翠姐,听说那些外族人是骑马的。骑马跳墙头难度有点大哦!”寒洲笑呵呵地看着翠翠。
“呃,是啊,要是骑马就不好过来了。”翠翠有点窘,心说让这神仙般的妹子看了笑话了。
“姐姐也说得有一些道理,外族人不跳墙头难道就不会绕道走,北边那么大还能修得一条缝儿都没有?那得多大的力气才能干完那么大的工程。何况外族人哪会那么傻,就骑着马不动弹,等着你把长城修好了才来抢东西?”
想想外族人骑着马不动等修好了才动的傻样儿,翠翠就乐得止不住了,心说这妹妹可真会说话儿,以后可得多过来走动走动。大枣那小子倒是不闷了,有个这等妙人儿陪在窑里。想到这儿心里多少酸丢丢的。
“妹子你真会说话,要是我那妯娌也能跟你说上会儿话,大概心里也轻松些。我挺烦我家二牛,但比起她来,还是觉得男人在家的好。”
“姐姐这么说,得了空请小花她婶子过来坐坐也好,人总闷着确实是越来越不痛快的。”
“嗯,她那性子和我不一样,我不痛快就骂人,骂完也就没事儿了,她想骂人但身边得有人啊!说来说去,是那个始皇帝不好,你让老百姓老老实实种地不好?非得抛家舍业地去那苦寒的地方受罪?”
“姐姐说的是这个理,不体恤老百姓的官儿,老百姓也不体恤他呢。不过,姐姐,说皇帝的坏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还真佩服你呢。”寒洲故意点了点这个直肠子的女人。
“呃,这不是遇上妹妹你了么,在外面哪敢说呢!”说着话,声音明显就小了,可见在外面说这些是万万不能的。
“看到你好了,我也高兴,我得走了,妹妹你歇着,我去看看她婶子去。”翠翠说着就站起来,见寒洲也要起来送客,赶紧按住她。
这女人手劲真大,寒洲怕肋骨上的伤让她弄疼了,只好又乖一些,笑着看她离开。等看不见人了,才躺下,看来身子还是很虚弱的。
中午,不用开伙,大枣端了一碗面回来,说是个什么婶子送的,听说她病着,特意做的。这让寒洲很感动。面是杂面,不那么白,上面飘了葱花和好多姜片,看着很有食欲,寒洲挑了几筷子在一个碗里,说是够了,其余的给大枣吃,大枣推让,寒洲说她真的不怎么能吃辣的,大枣才吃了。对于那么壮的男人来说,那点面真的不够,他吃完了寒洲还在吃,这让吃完的大枣很尴尬,赶紧说活还没干完就溜了。寒洲看他溜走的样子不禁想笑,觉得简简单单地活着真好。
下午刚睡了会儿,大嗓门翠翠就过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是组团过来的。三个小丫头,小花在最后面,前面那两个估计就是她说的小草和小叶了。另外还有个弱弱的女人,比翠翠要年轻些。这一群人一进来就觉得屋子里的温度上升了几度,寒洲心说,翠翠姐,我就不怕吵吗?但面子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翠翠姐,这就是你家的三朵花吗?再有一个是不是该起名叫小根或者小果?”
“哈哈,说的是呢,再有就这么叫了。不过再有一个养着也费劲。”说着还拍了拍肚皮,动静挺大。
“生女孩儿倒也罢了,若生了男孩儿备不住得去服役,还不如不生。”说话的是那弱弱的女人,眉头皱着,脸白白的,让人有些不忍对她高声说话。
“这是小花的婶子吧,我也得叫姐姐了。”寒洲说着做了个让座的手势,小孩子们在地上乱蹿,大人就跨坐在炕沿上。
“我哪当得起,不过虚长了几岁。”那女人倒轻声慢语的,和翠翠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我听嫂子说,妹妹是神仙般的人物,和你说话最让人快活,我这身子病着也有些时日了,想来也是要遇到能治好的人了。”还是那么轻声慢语的,倒让寒洲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人太会说话了,倒是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我哪是治病的神仙,倒是全仰仗众人之力才能活了下来,我对这些乡邻们感激不尽呢!中午还有位婶子给做了碗面,我都不知道这婶子是什么模样、什么禀性,那面却是暖到人心里去了,等我好了,这些姐姐婶子们都是要一一拜望的。”
“那种情况任谁看了都不会不管的,也别太挂在心上。这也是你和我们这里人的缘分。我呢,也想找人说说话。人家说,别想了,别想了,想也想不回来,可是就是不能不想。干活时候想,干不了活了就更想,要是有个男人在身边,日子就不一样。也得亏是邻里们哥哥们帮着,要不就过不下来了。”女人笑着说的,但那笑容过于沉重,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姐姐既然想就把这想念告诉他,虽然他回不来,也总知道家里有人惦念着,为了这份惦记他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姐姐说出了这想念,心里也舒坦些。”
“我倒是想说给他听,怎么能听得到呢?”她无奈地摇摇头,心说,这神仙般的女子就是长了一张好嘴,有什么用呢?
“姐姐给他写信啊,纵然路远,但总有到的时候,总比这没边没沿的想望要好。”寒洲真心实意想帮她。
“写信?我们都不会写的。嫁了人的姑娘给娘家都是捎口信,哪里会写!”这次是翠翠插话,她使好心把人弄了来,当然是希望解决问题的。
“嫂子说的是呢,我不会写,三牛他也不会认,再说怎么让信传到长城那个地方也不容易,家里有老有小的,要不是这样,我也不管不顾地去找他了。”
“哦,是这样啊。”寒洲这才觉得自己刚才冲动了,忘记那时还没邮局,驿站是有的,但是只给官家服务。怎么办呢?
看寒洲蹙眉,妯娌两个互相看了一眼,也有些泄气。
“那个——,姐姐,如果我帮你写信,你能不能说动驿站的人帮你把信传出去,这双流镇对我来说是生地方,我使不上力的。”寒洲期待地看着妯娌两个。
“我家三牛他不识字的。”可见更重要的问题在小花婶子看来是这个。
“我们来画一封信给他,没问题的。”寒洲很肯定地说。
“画?你会画?”小花婶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心说,如果画不好,会错了意,还指不定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儿呢,别把三牛吓死了。
“没问题,画完了让小花看,她如果能看懂,小花她叔肯定能看懂。”对于画画儿,寒洲很有信心,在二十一世纪开个培训班有点自不量力,只够自娱自乐的,在这里弄个简笔画、漫画还是不成问题的。
“真的?那么,我们就试试?”小花她婶子看了看嫂子,还是有点信心不足。
“那就试试!”翠翠很果断地拿主意。
寒洲看着她们,心想,简单的人能获得成功,就是在于他们勇于尝试,胜就胜了,败就败了,代价固然是大的,如若成功收获也是大的。陈胜吴广这些走出来一领风骚的人,哪一个是思前想后久久不决的。刘基那些人只适合作个谋士,而整个秦朝内阁中枢,在她看来连一个伟大的让人称道的谋士都没有。也不知道刘邦这厮现在是否已经供职于泗水亭,派出所所长干得怎么样?如果有机会,倒不妨在他起事之前去瞧瞧,是否如《高祖还乡》中所取笑的那样“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秆,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想到这里,寒洲就露出了自娱的笑,这笑容弄得妯娌两个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她才觉自己失态了。
“呃,我们这样,要准备——”她本来说要准备纸和笔,话到嘴边想到这个时代纸还没明出来,现造纸肯定是做不好的,那就只能用布帛之类,笔只能用毛笔,这当然是已经想到了的。
“要准备什么?”小花她婶子很急切的样子。
“要准备布或者绢之类的东西,还有毛笔、墨汁,你们看看难弄吗?”寒洲想到早上那一个鸡蛋,就想到她们准备这些东西或者也是不容易的,而在这方面自己现在确实无法帮助她们。
“行,我去弄来给你。”小花婶子这次不再犹豫了。
这是个让人尊敬的女人,寒洲心想。她一定不能让她失望的。
大大小小的几个人走远了,临走时细心地帮她拴上了门。寒洲又把自己放平,养着,她得好好考虑一下目前能做的事情。回去肯定是不容易的,但既然能来,按说也就能回,在寻找到回去的途径之前,要努力活下去,养着这具皮囊。生活的标准不能太低,若太低了就愧对两千年的文明积累,精神上也不要太受委屈,太受委屈会愧对前世的种种坚持。
总之,身体要快快好起来,然后走出去先看看,一定不能白来一趟的,大不了算一次不花钱的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