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花再一次邀请,小寒就答应了。扶苏看两个女人上街,又都是姿色出众的女子,怕惹麻烦,就派了他家里跟来的两个护卫随行。
两个护卫经常跟着扶苏出入,和小寒有过一些接触,对这随和聪明的女子很有好感。
高壮大脸盘的说:“我姓彭,叫彭闰土。他姓丁,叫丁满仓。姑娘可以叫我们彭彭和丁满。”
小寒抿嘴一乐,这个故事他们倒记住了。
矮瘦点的不爱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笑得时候一脸褶子,眼睛几乎找不着。
荆花上马的姿势很帅气,今天也穿了很利落的装扮。黑上衣,沿了红色的宽边,袖子是收紧的,很像人们所说的箭袖。灯笼裤也是黑色的。不像那天红色的长裙,所谓的深衣曲裾。
这大秦的人喜欢黑色,衣饰大多简单。但以小寒的理解,是因为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做复杂的样子,比如一年忙到头的蒿子姐,她恨不能找块布就披在身上。
荆花骑在马上也是很有风情的,她把头松松地扎在脑后,只要一动,两边的碎就会飘啊飘。遵照律令,她也没戴什么饰,就是系头的绳编得繁复些,算是装饰。
小寒还是一身蓝灰两色搭配的男装,在军营里这是最合适的装扮。她把头高高地束起,插了盾牌和箭矢的头饰,就像男人的束的冠。只不过,今天是盾牌朝前,装饰效果更明显。
她脖子上戴了一颗田黄石的钮扣,有的时候会从衣领里边掉出来,配着她白皙的皮肤,油润好看。
那是给扶苏做雨披剩下的,她就随便把它系在脖子上。
今天出行,说起来是荆花这个肤施本地人好客,在陪她这个外地人。而在小寒看来,则是她这个外地人在被动地回应人家的热情,她实在没有强烈的需要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逛街。
可能她这个人确实不太会和女性相处,她往往找不到要说的话题。女人们在一起,谈服饰,她对款式不敏感,她只对颜色敏感,谈老公,各家有各家的情况,也没啥可谈的,谈孩子还好点,但忌讳很多,千万不能表现你的孩子比人家的优秀,也不能比身高才艺,这样算下来,就真的没啥好谈的了。
好在荆花是很热情的,她一路上都在数肤施城里哪家煮的狗肉好吃,哪家煮的鸡肉好吃。关于这些好吃的又有哪些趣闻。看来,扶苏那天开的玩笑被人家记住了,她在人家眼里就是一个吃货。
在荆花眼里,小寒是个值得好好结交的女人。看公子扶苏那宝贝的样子,小寒将来一定大有前途。而且她很聪明,会审时度势。看气氛不对,张口就说出那些让人轻松愉快的话来。这比刻意的调侃、劝慰要高明得多。
俩人就这么说着、应着、相互琢磨着就到了肤施城。
小寒估计,这里离大营不到十里路的距离。大营里的很多生活供给都要依托这就近的肤施城。
咸阳是没有城墙的,三面环山开放式的聚居区,这里是有城墙、城楼的,乍一看,真的像到了拍电影的外景地。
作为上郡郡治所在地,肤施人口还是不少的。街道还算干净,有骡马的粪便也会被专门拾粪的收集起来肥田。据说往街道上随便扔垃圾是犯罪,要受罚的,要不就得出钱顶了这项处罚。
看杂史趣闻,说明清两代曾有“京师无厕”之说,整个北京城,到处可见便溺,夏天臭气熏天。可见,于公共管理,秦朝是下了大功夫的。
荆花要带小寒去这里最好的一家狗肉店,小寒想了想,就随她吧。她对狗肉没兴趣,买给扶苏和那些兄弟们也不错。正指点着呢,前方来了几个人,一个被押着的人很奇怪,没有眉毛,鼻子很塌,应该是鼻梁骨断了,他拖着脚走路,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僵尸,他的后面是两个没精打采的差役,跟着他一路往城外走。那被押解的也不乱跑,乖乖地往前走。他们身后有几个追着看的小孩子,再后面是追赶小孩子的大人,要把小孩子给弄回去。
小寒问:“这是怎么了?”
荆花说:“看那样子是要去定杀。”
“定杀?”
“嗯。那个人可能是麻风病人,又犯了罪,所以他要被丢到河里。你看,执行这种事的牢隶臣也挺不愿意的。”
“哦。”小寒今天又长见识了,大秦律法对于特殊病人犯罪是有不同处罚手段的。
“这人的病情有鉴定程序吗?”
“有的,要做记录,还要核实上报的。我舅舅就是干这个的。”
小寒就不再言声儿了。她现在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对待死刑犯从枪决到麻醉是文明的进步。早前,查理一世还被推上过断头台,而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英国已经没有死刑了。
狗肉铺子到了。生意还挺红火。看丁满和彭彭的样子他们很兴奋。掌柜的是个油渍麻花的五十上下的男人,头上的头很稀,见到荆花进来一龇牙:“荆花妹子来啦!”
荆花随便抽了抽嘴角。就指着案子上的肉问小寒要肥要瘦。
肉卤得很好,看着很有食欲。但因为是狗肉,就让小寒觉得不太舒服。她对丁满说:“你们决定吧,买晚上一顿的,多买点,和卫队的兄弟们一起吃。”
丁满和彭彭就很开心。两人商量着买多少。
荆花就很好奇,这小寒姑娘说起兄弟们怎么那么自然?而那两个护卫在她面前也没有那么恭谨,但认真还是很认真的。这姑娘倒底是什么出身呢?
她很想问问她是怎么傍上扶苏这样的贵人的,但这话是只能想想,不能问的。
买了狗肉,荆花问还要买什么,小寒想了想,说要买些麻布。荆花又带她去买麻布,还挑来挑去的。小寒没挑,付了钱就走,在这个年代是没有假货的。
何况,她也不需要有多好,能用就行。她要为下次来例假做准备。
在这个时代也只能这么奢侈了。要不真得会没有尊严。
荆花还想带她看看胭脂水粉之类,小寒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看的。她问:“荆花姐,你见过哪儿有芦荟吗?”
“芦荟?”
小寒一见她茫然的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护肤计划取消。
“荆花姐,我们去陶器作坊看看吧。”自己开了店便关心别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行四人就往陶器铺子去了。
到了那陶器铺子,掌柜的也认识荆花,小寒心想,这到底是因为老住户呢,还是因为交游广泛呢?
她没说买什么,就说要随便看看,接待的掌柜就有些失望,闷闷地陪在一旁。
这也是前店后厂的格局,只是没有应人师傅那个规模大。这里到底不比咸阳,工艺还是粗糙了些。不过,倒是让小寒现了新东西,其实,说它是新东西,那上面也落满了灰尘。只不过在小寒眼里,它是很“新鲜“的。
这新东西是白陶的双耳罐子。叫白陶,其实是灰白的,白的不够漂亮。而釉色呢,又上得薄,显得草了。在罐子表面有赭色的回形纹,画工倒也规整。这要是二十一世纪,那就珍贵了,但现在放在手里,怎么看它也不好看。
“师傅,这罐子是你家做的?”
“嗯。”掌柜的闷闷地应了一声。
“师傅,我想到您的作坊看看。”
掌柜的一愣,这男装的女人到底要干什么?抬头看荆花,荆花笑笑点了点头,掌柜的就说:“里面请吧。”
到了后边的作坊,小寒就去看人家的坯料和釉桶。她弯着腰细致地查看,那掌柜的干脆坐在一块石头上,没事儿干脆抠手上的老皮。八壹中文網
“师傅,外边灰白色的那个罐子是用什么坯料做的?”
掌柜的无聊地看了看说话的姑娘,说:“最近没做,墙角有一些,你去看吧。”
小寒就去看那墙角。一小堆灰白色的土块儿在那儿堆着。她拿起一小块,用手掰了一下,有粉末掉下来。这和扶苏找来的高岭土的品质差不多。
“师傅,这原料是从哪儿找到的?”
掌柜的听她这么问,就有点不想搭理她。荆花见状,陪着笑说:“屠掌柜,这是我家的朋友,从咸阳来的,她想来咱这地方看看,也不知咱这儿有啥好东西。你看——”
掌柜的爱理不理地说:“后坡上刨出来的。”
荆花就灿烂地笑了,说:“谢谢了,屠哥。”
小寒一听,从“屠掌柜”升级到“屠哥”,那肯定是掌握了重要情报,也赶忙说谢谢。
出来时,买了人家一个陶盆,算是安慰了掌柜那颗期待的心,一行人这就要回去了。
荆花把他们送出城门,说她就不回去了,要住在家里。改天再去看小寒姑娘。小寒也就连声感谢她的相陪。
她没有请小寒到她的家里,小寒想,恐怕她家里是有些不方便让外人见的情况,当然,这是小寒个人的猜想。她和蒙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才懒得管,不过是个寂寞男人和一个躁动女人的故事。
而她和扶苏呢,她想,就是一个寂寞女人和一个躁动男人的故事。
世界这么大,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如此而已。
找到了高岭土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她问过木木那观音土的产地,木木的描述和老邓的描述一样,小寒推测就是铜川附近。现在,她所在的这个地方,肤施,已经接近河套地区,那是不是陕西的榆林呢?榆林确实是产高岭土的地方,这个她本来就知道。如果是榆林的话,那会不会找到煤矿呢?煤矿上面的黄土层厚不厚呢?容易不容易剥离呢?
她很兴奋。她要赶快找到扶苏说说她的新计划。
扶苏刚列席了蒙恬主持的战前动员会,从会场出来。很多将官脸上都很兴奋,扶苏想,如果没有军功的激励,可能他们也是这样,这就是军人的状态,与百姓完全不同。
小寒站在他们住的营房门前,伸长脖子在等着他。这让他很温暖。
有时候他觉得她像个小孩子,比如她对事情入迷的时候,有时他又觉得她像个历经沧桑的人,比如说起国家百姓的时候。她就像个迷,把他迷得昏头昏脑、不能自拔。
总之,他就想和她这么天长地久地胡闹下去。
“买什么好东西了?”扶苏过来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小寒躲了下,没躲开。“别胡闹,我有正事跟你说。”
“又有正事?我能力可是不足,你知道的。”
“我知道,又不是关于法律什么的,真的是好事儿!”
她赶紧鼓励他,她怕这些天来生的事情把扶苏给吓退了。
“好事儿?那就说说看。”扶苏做出把脖子一横的动作,仿佛准备着迎接劈头一刀。
小寒把他一把拖住,推开门,娇声娇气地说:“扶苏,我想帮你财!”
扶苏愣了一下,小寒很少用这种腔调说话的,他以为小寒不会撒娇或者鄙视撒娇,敢情她什么都会。嗯?为什么?他不由得提高警惕。
小寒一看,力道用得有点大了,就眨巴眨巴眼睛,回复正常状态,像坐在自己办里室里一样,认真地问:“说吧,想不想财?”
扶苏拧着眉毛看了看她,又狐疑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还是不明白她去一趟肤施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中了邪?
“去!”小寒跳起来,一把拍落他的手,“我好好的,你只要乖乖地听我讲就好了。”
扶苏笑了,这才是她的正常状态,一急了就跳起来。
“好吧,你说吧!”
小寒一张口,先深呼吸一下,说真的,她有点抑制不住想仰头大笑,她让自己静了一下,一字一顿地看着扶苏说:“我们要财啦!”
扶苏让她那郑重的样子逗得一乐,财有这么重要吗?
小寒一看他的表情就有些不满,其实不是对扶苏不满,是对她自己不满。她刚才说话没找准切入点,对面的家伙对财富已经无动于衷了。
“扶苏,我今天找到了高岭土,也就是观音土。”她尽量平静地诱导他。
“不是早就找到了吗?”
“那不同!虽然一样是土,但是把材料运到咸阳路上得耗费多少人工,等烧出瓷器再运来卖给匈奴人那又有多少运输成本?何况,我们将来还想和西边的外族人做生意呢!如果我们在肤施开采观音土,就地烧制陶瓷,你想想,节约多少成本,这省下的部分就是挣下的。这多好!”
扶苏一听,点点头。他从来没动过赚钱的脑筋,但道理还是很明白的。
“还有,很可能在这里会找到煤矿!”
“煤矿?”
扶苏疑惑的样子让小寒顿了一下,这家伙是没见过煤吗?冬天的时候,她在胡家是烧木材的,难道他这皇子也是?煤炭不是早就开采了吗?
“扶苏,一种能燃烧的黑色的石头,你见过没有?可以用来煮饭、冶铁、炼铜。”
“能燃烧的黑色的石头?好像不是叫煤,是叫每。咸阳家里也用过的,但主要还是烧柴。故燕国人用的比较多,他们用来炼铜。”
“每?那应该是叫法不同,不过没关系,煤这种东西这里也应该有,只是我们刚来还没见到。”
扶苏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有,你也没见过啊?”
小寒想了想,该怎么说。片刻,她说:“扶苏,我读的书里面是这么讲的,北方的高岭土一般是伴生煤矿的,如果找到了高岭土,那片区域也差不多可以找到煤矿。”
扶苏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但是,她读的书他怎么没读过呢?她们家先人咋那么能耐呢?他想也没想得就问:“小寒,这又是你家前辈教的?你家前辈咋那么厉害呢?”
小寒闭了下眼睛,这家伙又乱打听了,她心念一转说:“扶苏,人各有所长,你家先辈志在治国理政,所以学的都是帝王之术,我家先人志在山林,所以学的都是自然之理。这不是很正常吗?”
扶苏点点头,告诉小寒她说服他了。
其实他真的不信,相处了这么久,小寒什么表情什么意思,他还能不清楚?只是小寒不说,可能有她的苦衷,若打听得太急迫了,只会让他们俩的关系弄僵。
还是装明白吧!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
“扶苏,我还有一个想法。”
“说。”扶苏已经习惯于她说“我还有一个想法。”
“如果你开矿,最好拉蒙恬入伙。”
“为什么,怕我出不起钱吗?一开始也不用那么大规模吧?”
小寒摇摇头,说:“有两种理解,随便你选哪种。第一种,有钱一起赚,有福同享,只为感情;第二种,把蒙恬的利益和你的利益绑在一起,他帮你就是帮他自己,投资一个前景。”
话已经说得这么白了,扶苏深深地看了小寒一眼。小寒的话是对的,以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以这么说。
但话说得这么白,还是让他不适应。就好像他们两个关在小黑屋里搞阴谋似的。
小寒帮他,他是高兴的,但总这样,他就觉得两个人变成了事业搭子,而不是快乐简单的情侣。
想了想,他尽量平和地说:“小寒,我希望你单纯快乐地做我的爱人。”
小寒怔了一下,她反应过来,她刚才是有点过了。可以点得不那么明,让他自己悟去。
她咬了咬嘴唇,知道这不是道歉的事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害他们的关系。
以她知道的东西,她确实没法做个单纯快乐的女人。
扶苏看出了她的难堪,温柔地揉揉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说:“你不用总担心我的。我即便不能实现宏愿,也有你,我也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去去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看看我们没有见过的风景。如果总是想着那些沉重的东西,我们还这么年轻,心都要变得老了、僵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我知道。”小寒在他怀里点点头,她只能说她知道,她却不敢说她做不到。
两人抱了一会儿,小寒转移话题,“扶苏,开矿的税很重吗?”
扶苏想了想说:“好像是一半一半,官府和矿主各拿一半。”
小寒点点头,真是重税啊!
不过,她说:“挺好的,你很快就要成为纳税大户了,你在给国家做贡献。”
扶苏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她的心思他哪能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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